由于时间的关系,石嘉木只来得及做一份最简单的甜豆大虾意大利煨饭。
食谱很简单。洋葱、西芹、大蒜切成丁,在热橄榄油里煎过,直接倒入生米,撒少许盐,让米充分吸收油和蔬菜的味道,再淋少许白酒,煮上一两分钟。等酒气挥发后,一点一点加原汤,并不停搅动,用中火煮20分钟,最后加入熟的大虾和青豆。熄火后再加一小块牛油,盖上盖焖两分钟,用盐、胡椒、柠檬汁调味装盘,撒上切碎的薄荷叶。
没有沙律,也没有甜点,不过陈莲并不挑剔,她吃完意大利煨饭,悠闲地喝着红茶,与石嘉木随意聊天。
“听说最近你在训练近身格斗,吃了不少苦头?”
“是啊,赵卫在教我用匕首,他说匕首难度最低,适合初学者上手。”石嘉木下意识活动一下僵硬的手臂,肌肉胀痛,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他打算让你用匕首对付基塔维亚?”
“我想不会。防身而已,有备无患,不一定用得上。”
陈莲放下茶杯,肘弯搁在桌上,十指交叉互握,遮住嘴和下颌,不经意说:“是这样啊——那么,我有一个忠告。”
“性命攸关的那种?”
“是啊。”
石嘉木端正坐姿,换上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不用这么严肃,其实也很简单,万一基塔维亚抓住你,什么都不要做,绝对不要反抗。”
“你是指,赵卫教的那些东西根本没用,只会激起基塔维亚的怒气?”
“未必是没用,毕竟基塔维亚在进化期,身体特别虚弱,她不会刻意提防普通人,你有一点得手的可能,这大概是赵卫薇薇安他们的本意。问题在于,即便得手,你也会死在基塔维亚的獠牙下,没有人救得了你。”
“银质的匕首刺伤吸血鬼,难道不是立即毙命?”
“电影或许会那么拍,吸血鬼化作一蓬飞灰,视觉效果很惊人,但真实情况是,除非刺穿心脏或头颅,毒素侵入要害,才会当场毙命。基塔维亚不是普通的吸血鬼,以她的生命力和自愈能力,就算刺上十几刀,只要不致命,也能慢慢挺过来,那点毒素,最多让她身体麻痹一会。”
“赵卫和薇薇安都是很厉害吸血鬼猎人,训练有素的职业战士,他们甚至能赤手空拳跟吸血鬼搏斗,丝毫不落下风。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正常人,犯不着把自己推到如此危险的境地。”
沉默片刻,石嘉木苦涩地说:“我知道。薇薇安根本就不看好我,也不在乎我的死活。其实不仅薇薇安,赵卫也一样,他们骨子里都极度轻视普通人,认为我们是‘行走的血袋’,软弱渺小的被保护对象,只要能消灭吸血鬼,牺牲是理所当然。唯一不同的是,薇薇安毫不掩饰,甚至肆意张扬,而赵卫把这种轻视隐藏在礼貌背后,本质上,他们是同一类人。当然,我承认,他们有资格看不起我。”
“生生死死经历多了,吸血鬼猎人大多是这脾气。”陈莲用欣赏的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苛责他们没有意义,对赵卫和薇薇安来说,轻视普通人的生命不是因为他们自身强大——我不知道这样表述是否妥当,我想说的是,如果有必要,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牺牲自己……”他做了个手势,强调道,“守序善良的人如果把自己的准则强加在别人身上,认为每个人都应该,也必须这么做,那才是最糟糕的!”
陈莲轻轻鼓掌,微笑着说:“守序善良,呵呵,你看得很准,说得也很精彩,看来我的忠告是多余的。不过还有一个问题,赵卫和薇薇安不在乎你,你自己在乎吗?”
“我的想法跟别人不一样。”在陈莲面前,石嘉木的思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活跃,“普通人,或者说正常人的生活对我没有吸引力。读书,工作,结婚,生育,照料下一代乃至第三代,被生活压榨得喘不过气来,然后把希望寄托在子女身上,希望他们能过得更好,实现自己没能实现的梦想,最后在失落和悔恨中孤独地死去。”
陈莲一针见血说:“每个人都会孤独地死去,不论父母还是妻子,最亲密的人,哭得再伤心,也只会送你到焚尸炉前。”
石嘉木看着陈莲,“这就是人生。每一个阶段都必须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有时是孩童,有时是学生,有时是下属,有时是夫妻,有时是子女,有时是父母,如果不愿意演,或者演得不到位,就会显得格格不入,遭受有意无意的指责。甚至不用别人来指责,你的内心就会不断指责自己。而所有这些必须扮演的角色里,唯独没有自己。”
陈莲怜悯地看着他,“普通人的世界只有‘我们’,没有‘我’。”
“被遗忘,被轻视,被牺牲,被践踏……我不想要这种生活,所以我选择做一个局外人,保持距离,游离在社会大众之外,在人生的河流边散步。不过,你知道,人毕竟是社会性的动物,从一个极端跑到另一个极端,精神上的苦恼依然如故,同样没有寄托,同样没有成就感,只不过换了一种形式而已。”
“每天我对着镜子看自己,瞳仁开始浑浊泛黄,不像小时候那么乌黑亮泽,眼角和嘴角有了皱纹,皮肤变得干燥松弛,我就意识到我在一天天老去。死亡不紧不慢地逼近,让我感到恐慌,害怕自己在真正死去之前,就已经成为一具腐烂的尸体。我需要一点点刺激和改变,给生活注入活力,让死水掀起波澜。”
“是的,我在乎我的生命,正因为在乎生命,所以才选择跟特刑科合作。对我来说,这是一次逃离困境,挣脱束缚的机会,一生也许就这么一次。只要渡过眼前的难关,我的人生就会完全不同,是吧?更何况,我也没有其他选择……”
石嘉木一口气说了很多,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亮,陈莲默默注视着他,鼻子有些发酸。“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你说的这些,正是我想说,却始终没能说出口的……赵卫和薇薇安是同一类人,我们也是同一类人啊!”
这一刻,她觉得既伤感,又庆幸。
陈莲的脸庞近在咫尺,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诱惑,石嘉木鼓起勇气问道:“那么,你在乎吗?”
“在乎什么?”陈莲挑了挑眉毛。
“赵卫和薇薇安不在乎我的死活,你在乎吗?”
陈莲起身反问:“你说呢?”
显然她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石嘉木有些失望,他自嘲地笑笑,换了个话题,“明天想吃什么?”
“不用了。”
“咦?”
陈莲叹了口气,落寞地说:“我跟你说过的,每个月只要三四天,其他时间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