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裴远和阴正奇互相配合整顿军纪的时候,冯道则找到了孟蜀的文臣代表的母昭裔和李昊。
李昊本来做了阴正奇的参谋,但是回到成都府以后,李昊被全蜀上下无情嘲笑,那个世修降表的‘典故’,果然就被安到了李昊头上。
加上阴正奇忙于整顿军纪,也无暇多顾李昊等文臣的心情,导致这些本来想要出来为新朝效力的蜀中文臣,最后又缩了回去。
现在冯道身为天下文坛领袖,自然是干这些事的最佳人选,文士之间,还是很看重名望的。
冯道先是主动上门求见了李昊与母昭裔,做足了姿态,随后在孟蜀的皇宫宣华宫大摆宴席,遍邀蜀中名士出席。
酒酣耳热间,冯道拿出了张鉊的圣旨,宣布要在蜀中文士中挑选十人。参与裴远建议,由冯道、孙光宪二人牵头的编纂大唐、朱梁、后唐、伪石晋四朝国史,以及南平、马楚、孟蜀三国加上河西陇右和安西北庭的地方志等事情。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次文华的盛会,还准备在神都洛阳展开大讨论。
讨论儒法墨道等家,讨论佛、道、摩尼教、大秦法、大食法等宗教。
冯道在宴席上还宣布,朝廷将在洛阳北邙山金山宫中,效彷齐桓公建稷下学宫,邀请天下才学之士到稷下学宫交流,畅所欲言。
同时,将在蜀中的成都府、梓州、巴州、涪州、夔州五地开办思辨文会。
由蜀中的才学之士,共推有才学者前往中原游学,并且他们的所有食宿费用,都将由朝廷负担。
蜀中相对于中原来说,由于孟昶一直在和张鉊一样实行压制节度使权力的政策,蜀中文人的地位其实是与武人相当,甚至略高的。
只是孟昶压制武人的路数,跟张鉊还有很大的差别。
张鉊是通过不断变换政治架构,与武人大规模联姻,给爵位、给武阶官、给上田来实现的。
但孟昶走的竟然是李存勖的路子,直接用身边的亲信代替节度使们掌权,对于不肯听从的节度使,直接就是一个杀。
而且大多是把人骗到宫中砍杀,颇有几分康麻子神交的意味。
这也其实是这个时空和历史上几十年后,蜀军战力崩塌的最主要原因。
孟国主不把兵爷们当回事,兵爷们为啥要给孟国主效死命?
当时张鉊在长安接到阴正奇和马昭远发来的蜀中情况后,就直接笑出了声。
他张圣人手握这么多压制武人的‘武器’,都还是小心翼翼的操作,时不时还会增强一些武人权力,玩的是波浪式下跌。
孟昶的蜀国本来就武运不张,还敢学他前爹李存勖,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
不过,也得益于孟昶的这些神操作,拥山川四塞之固,有民四百万的蜀国,方才会在九十天内就被打倒。
宴席中,地位较高的孟蜀文士们,听到张鉊要效彷齐桓公建稷下学宫的消息之后,立刻就是一阵狂喜。
他们就怕张周不重视文教,那他们就惨了,现在既然洛阳的圣人也要兴文教,那他们就完全放下心来。
宴会最后,冯道举起酒杯,向蜀中文士们请酒,“某家离长安时,圣人曾言,愿与蜀中才俊共兴大朝。
冯某也想对诸君说,自大朝衰微,特别是前蜀王建割据以来,虽然蜀中与中原成两国。
但诸君应当知道,自古割据是为不义,金瓯无缺才是我等读书人追求的正道。
唯愿诸位放下心中成见和效忠割据之主的愚忠,为寰宇一统建言献策,为圣周天朝效劳。”
文士们,终究比单纯的武夫更能接受大一统这个思想,因为这就是儒家所追求的。
听到冯道这么说,本来对于周国还有些隔阂的蜀中文士,大多数都能很快的放下心中成见。
场中一片赞颂和表决心的声音,都说自己早就心向朝廷,愿为朝廷建言献策。
还有脸皮厚者当场毛遂自荐,请冯相公提携。
裴远在后面听的冷笑一声,一旁的锦衣亲卫缉捕校尉黄羊儿黄飞,将一叠名单递给了裴远。
这里面都是第一批筛选出来的,有过扇动投降蜀军,甚至拉拢周军搞事的成都附近大族名单。
这蜀中的财富,除了王室孟氏一族及蜀国勋臣、外戚之外,就数蜀中高官大族占据的地盘多。
这些人按照张鉊出发时给裴远的命令,至少要有三分之一被清洗一遍,不然这蜀中始终不能安稳。
识趣的就只清洗他们的家产,不识趣的,那就要连命都没。
粗粗看了看名单,没有什么大问题后,裴远让黄飞继续调查,自己则会见了蜀中老将赵廷隐、石頵等人予以安抚。
对于赵廷隐、石頵等人都希望能回代北、河东故乡省亲的愿望,表示一定会上书皇帝,归降蜀军的去留也通报了张鉊的决定。
张周绍明三年,公元948年六月十一,在钦差天使裴远与冯道到达蜀中之后,蜀中的局势终于趋于稳定。
张鉊在深思熟虑之后,在现行的省府州县四级体制中,增加了道这个行政单位。
主要就是针对蜀中的复杂情况。
蜀中广大,若是留阴正奇一人镇守,他是管不过来的。
若是将蜀中拆分为两个行省,将更加不利于蜀中人心安定和治理,所以加一个道,更方便分割治理。
张鉊先决定留阴正奇镇守蜀中,将伐蜀行营衙门和平蜀行营衙门的编制都取消,改为建立剑南四川行省。
以阴正奇为假节钺,都督剑南四川诸道府州县军事,剑南四川行省平章,剑南四川行省防御使。
假节钺,代表着阴鹞子在对一般文武官员上有生杀大权。
都督剑南四川诸道府州县军事,则是代表进入这些道府州县的亲军和禁军,阴鹞子都能调动。
剑南四川行省防御使一职,则是将行省的卫所军以及民间义从健儿和长征健儿的指挥权,也给了阴鹞子。
可谓大权独揽。
另外张鉊还特意任命户部右侍郎申文炳入蜀,为剑南四川行省布政使,协助阴正奇处理全川政务。
同时,剑南四川行省下设立四个道。
其中剑南西川道由邛州(邛崃)眉州(眉山)雅州(雅安)绵州(绵阳)梓州(三台)组成,安抚司驻地在雅州。
剑南东川道由阆州(阆中)戎州(宜宾)荣州(荣县)果州(南充)泸州等组成,驻地在戎州。
汉中道则是除了原本的汉中以外,还将利州(广元)等地划了过去,以兴元府为安抚司驻地。
剩余的地方,包括整个后世重庆市加上四川的巴中、达州两市在内,组成宁江道,安抚司驻地在原孟蜀宁江军节度使的驻地夔州。
这样做不但可以让四道安抚司的安抚使,分担阴正奇的施政压力,使新朝的命令更能深达基层,还可以镇压四方。
分完了道,张鉊改雅州为雅安府,以出身凉州的崔虎心为剑南西川道安抚使,雅安府尹,雅安府兵马督监。
命他利用大半个成都平原的资源,安抚周围各蛮人土着,主持六法宗进入川西、川北的工作,并且警戒高原上吐蕃旧贵族和各路上师对于六法宗的反扑。
恢复戎州(宜宾)南溪旧称,称南溪府。
以郭荣为剑南东川道安抚使,南溪府尹,南溪府兵马督监,并命郭荣在南溪府以北的荣州,继续扩大盐矿规模。
其实此时的荣州公井县,就有汉代留下的富世井、大公井等大盐井,但张鉊知道,还有很多没开发出来。
因为这地方就在后世的宜宾,元代以后宜宾的盐业,可是能供应川渝云贵四省的,还硬生生在川菜中发展出了一个盐帮菜,绝不只有现在的规模。
张鉊相信,只要郭荣把后世自贡的盐矿发展起来之后,这里立马就会兴盛起来。
同时完全可以用盐这个战略性的资源,对南边的大理国形成威慑和一定程度上的控制,要知道此时的大理国,可是非常缺盐的。
而且,张鉊还准备把裴远的长子裴全礼,自己的两个儿子张贤存和张贤瑀,以及小黑熊张烈朝等都扔到南溪府去。
让他们好好锻炼锻炼,我张圣人可不会玉斧一挥,川西、川北和云南都不要了。
同时,将宁江道的安抚司驻地摆在偏僻的夔州,正是应郭威的要求。
目前郭雀儿已经基本摆平了湖南行省各处不服的势力,准备开始经营湘西之地了。
张鉊在夔州设立宁江道,专门就是为了将这一大片地方的资源,用在往南经营黔北、湘西这片区域。
而且张鉊还给郭威配了一个好帮手,他将折德扆任命为宁江道安抚使,夔州知府,夔州府兵马督监。
只是这里有个问题,就是折德扆本来在朔方行省是平章,到了剑南四川却只是一个安抚使。
人家本来就有战功,不给升官就算了,结果还降级,肯定是说不通的。
于是张鉊就只能采取高配低职的办法,加折德扆为门下侍中,同时将折德扆自己带来的禁军永安镇就地安置。
并且许诺,在安定黔北、湘西各族之后,会在折家挑选合适人选入黔北担任宣慰使,实际上就是土司。
至于汉中道,张鉊干脆让立下大功的尔朱景直接留任。
并改兴元府为汉中府,命尔朱景为汉中道安抚使,汉中府府尹,汉中府兵马督监。
让汉中道囊括剑门关所在剑州和阳安关所在的利州,就是为了避免蜀中再次出现兵乱或者割据。
只要剑门关和汉中都在朝廷掌控,随便蜀中怎么乱,都没用。
。。。。
虽然已经是六月,但川西北的寒风,仍然呼啸着四处扫荡着,将高山的雪渣子吹到山谷之中,再夹杂着地上湿乎乎的尘土,卷的到处都是。
裴远刚一张嘴,这股冰凉的土腥味,立刻就灌进了他的嘴里,让这位张圣人的心腹,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郡公,不远处就是松州城了,松、维、扶三州的青塘、西羌、黑夷、白夷等大小数十部豪酋、头人,都已经在城中等候郡公驾临。”
说话的,是天水府府尹兼兵马督监折逋嘉施的长子折逋支,自从松、维、扶三州的吐蕃大族有意投靠以后,折逋支就顶着河西六法宗凉州都僧统的僧官头衔,开始和三州的头人们联系。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山间一阵阵悠扬的牛角声吹响。
没过多久,护送裴远的右羽林卫精骑刚摆出防御阵型,就见得远处山谷中,突然出现一直打着各色彩旗的大部队。
原来三州头人、豪酋数十人,竟然出松州城来迎接了。
出迎的队伍非常庞大,起码有数百人之多。
他们一靠近,裴远就目视李存惠,让他撤掉警戒。
因为来的队伍中,全部穿的是吐蕃式的宽袍大袖,甚至有很多人身上堆满了一条条的锦缎,连卫兵身上都没有着甲,而是缠着一两根彩色的绸缎布条。
不着甲,当然也就是没有起什么别的心思,确实是来迎接的。
李存惠把手一挥,右羽林卫的鼓乐手立刻也吹响了迎接的号角,接着奏响了象征中原天朝的鼓乐之声。
各都精骑听到号角,纷纷披上了仪仗用的大红、大紫、金黄、银白四色战袍与披风,手持仪仗用的刀枪斧钺,看起来甚是威风凛凛。
双方先由信使互相通报,确定了身份之后,数十位豪酋、头人在子侄或者亲随的护卫下,来到了朝廷天使面前。
裴远轻轻一夹马腹,第一个出列,身边跟着张鉊就与章成。
这两人身上都藏着圆盾,一有不对,立刻就能护卫裴远退回。
同时身后的三十名憾山都神射手都是神臂弓在手,随时准备抢先出手。
不过并没有出丝毫的意外,数十位吐蕃、西羌、黑夷、白夷头人豪酋,在几个混迹于松州等三州的汉人行商翻译下,接连前来见礼。
只不过,他们只是见礼,而不是拜见。
这样裴远有一点小小的遗憾,于是他细长的眼睛微微一眯,背在背后的手,冲着李存惠打了个手势。
李存惠秒懂,立刻命身边旗语兵挥动红色三角小旗三次,这是梨花枪击发的信号。
‘轰!轰!轰!’数十声如雷般的巨响,伴随着金色的火焰,在这个寒风呼啸的清晨,把裴远前面的各族豪酋、头人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本不是什么胆小之辈,但确实是没见过火药枪,呃!或者叫烟花的玩意。
加上六法宗的传播,好多人其实都相信,汉地确实出了一位神佛,因此他们毫不怀疑,这是那位汉地神佛的高超法术。
一时间,数百人纷纷扑倒在地,有些虔诚的更是当地叩拜唱念六法宗经文。
裴远心里爽极,要不是场合不合适,他很想要哈哈大笑三声。
同时,裴远又为冯道感到遗憾,冯道还没到松州就头痛欲裂,双颊泛红,直接病倒了,不得不返回雅州。
这松州等地的吐蕃、西羌,就是大唐时期,也未像现在这么恭顺过。
作为甚有开疆拓土欲望的儒家文士,不能来享受一番,确实很遗憾。
带着几分遗憾与成就感,裴远一马当先,从叩拜的三州豪酋、头人中间往前而去,身后还有大量身穿六法宗法袍的高僧大德随行。
阵阵佛号声中,几个汉人翻译兴奋地声嘶力竭高喊。
“大吐蕃松州罗支率各部豪酋,恭迎朝廷天使、六法宗仁波切,入松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