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泽县北,刘知远急匆匆退到此地,是经过了精心设计的。
其中最关键的因素,就是他可以依靠鸡泽县城囤积粮草。
而张鉊从漳水追过来,粮草辎重的运送,必然要再渡一道漳水,运力成倍的增加。
更因为他在鸡泽县城外,已经修建了数个简易的砦堡,大军依靠这些砦堡再以车阵和拒马辅左,能起到很好阻挡周军骑兵的作用。
不过刘知远虽然确实做了第二套预桉,但河东军上下,还是震动非常。
因为原本他们以为,就算是这铁砧、铁锤之法,不能像预计的那样占到大便宜,但精心挑选出来的四千人,也不至于败的这么惨!
别看河东军目前仍然还有四万余,但实际上河东的精锐,总共也就是刘知远自己的牙兵万人左右,郭威手中的彰德军五六千人,史弘肇手里的武节军三千余人,剩下的,就是白再荣等凑出来的这四千人了。
除开这两万三千人,其余都是披甲率相当低的边角料。
他们万万没想到,四千人河东精锐,打千余周国亲军,竟然一个回合就被打崩了。
其中固然有白再荣提前跑路的原因,但在白再荣提前跑路之前,河东军就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了。
而且王殷可没有不出力,而是实实在在的打不过,一个照面就被反推的立不住脚。
远处传来了音调比牛号角高了几个度的号角声,这是海螺号角特有的声音。
河东不临海,所以周军此次出征,用的都是海螺号角,避免和河东的号角声冲突。
史弘肇立在鸡泽县城头上眉头紧锁,此时日头早已落山,还在吹号角的,只能是周国那些让人讨厌的游奕骑。
他们自漳水就一路尾随而来,把殿后的河东吐谷浑骑兵打的很惨,到了这个时候,仍然在通过号角确定大致的方向。
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将河东军在城外的几个营帐位置摸清楚。
史弘肇有些烦躁的往回走去,路过几处房屋时,房中隐隐传来了低声的呻吟和哭泣。
呻吟是今日被周军打伤的伤兵,漳水边一战,河东军伤亡高达千人,不过大部分不是战死就是被俘虏,在这里的只是少数。
哭泣的都是鸡泽县城的女子,鸡泽县百姓就没有平乡县那么好运了,河东军来不及在平乡县撒野,但是入了鸡泽县城,立刻时间就多了起来。
当时甫一入城,各将就分区占据,金银、粮食、布匹、女子、丁男乃至驴骡等牲畜,立刻就分配一空。
哭泣的女子们,是被各将藏起来,用来赏赐给下面作战勇勐的牙兵和照料伤兵的,想来正是因为夜深,这些女子才敢哭泣。
史弘肇摇了摇头,不过这可不是他起了仁慈之心,这个时代武人祸害百姓,实际上是常态。
他史弘肇才不会认为这些兵丁做错了什么,只是觉得这夜深了听得女子哭泣有些不吉利。
而就在漳水边,张鉊刚刚安排全部大军渡过了漳水。
今夜周军就在漳水边扎营,反正这里据鸡泽县城也不过就是十几里地,明日清晨拔营完全来得及。
比起河东军的乱糟糟和惊慌,周军这边要肃穆的多。
今日的大战,憾山都阵亡以及后来伤重不治了十七人,银枪都战死了三十九人,伤者超过了三百。
绝大部分人,都是损伤在了弩箭的对射中,河东军不愧是五代最风光的武人,哪怕此时已经走向了衰落,装备也落在了下风,仍然坚持跟憾山都进行了五轮强弩对射。
“二郎君,宋正再也不能跟随你了!”
作为元从派的老人,宋正张着一口没牙的嘴,眼角红红的看着张鉊。
不过他不是要死了,而是被王殷牙兵砸碎了右腿的膝盖。嘴上也挨了一重锤,下巴都打脱臼了,门牙几乎被全部打掉,以至于说话都有些漏风。
“会不会说话?什么叫再也不能跟随了?你是伤腿,又不是战死?
是去徐州马鹞子那里做个巡检,还是去关中做一任县尉?你现在说,等会我就让郭天策去安排。”张鉊没好气的白了宋正一眼。
宋正也嘿嘿一笑,随后有些愧疚的看向了张鉊,“圣人,臣想回沙洲去。”
“回沙洲去?是担心腿脚不便不好做官吗?怕什么,老子准许你挑选两个亲卫,到哪都让他们推着你。”
张鉊有些诧异,沙洲虽然是起家的地方,但实在太过偏僻,哪怕就是关中的移民,也少有愿意去沙洲的。
宋正却重重摇了摇头,“臣其实早就想回去了,但一直想着天下未定,咱还得跟着圣人讨伐割据。
如今伤了就正好回去,罗疯马他们的耶娘都在沙州,臣回去了,多少也有些照料。”
罗疯马牺牲在了疏勒北面的破虏州,是最早牺牲的一批人之一。
而且罗疯马的耶娘更是不让人省心,老两口年纪大了,卷恋故土,死活不肯离开沙州,赏赐的金银又被他们大多分给了穷亲戚,到现在还坚持自己在沙州放羊。
连张鉊下旨让他们到东京居住,可他们跑了三个月到东京,结果就待了五天,说见过长安、洛阳,此生无憾了,然后又跑回去放羊。
其实张鉊的元从派中烈属中,像这样的老人还有好几对,都是因为言语不通,生活习惯不同,不愿意离开沙州。
“臣原本是曹氏奴兵出身,从未想过能有今天,按理说这条命就是圣人的,只是年岁渐高,就想着回家乡去,回去好好教导教导孩儿,让他再为圣人征战。”
张鉊重重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脑袋竟然有几根灰白色头发蛮熊,突然意识到,他的憾山都中,好多人的年岁都已经开始大了。
当年去安西时,张鉊的年纪算是年轻的,其余大部分人其实都如宋正一样,已经过了四十岁了。
他这张周的武将,也快到了要提拔新生代的时候,而统一天下的流程也必须要加快,趁着他手下的这支精锐还处于鼎盛时期。
参加完了战死勇士的火葬仪式,看望完了伤兵,张鉊还不能休息。
因为右羽林卫的游奕军已经将哨探的信息带了回来,王翼司也整理出了地图,各军卫都虞侯以上的将官也已经到齐。
张鉊仔细看了看,刘知远将四万军队呈菱形◇布置的。
前端是一个可屯军两三千的大砦堡,最后端是鸡泽县城,两边则是两个防御性的砦堡,还建有高高的箭楼。
当然这并不是很规则菱形,而是一个压缩的很扁的菱形。
而在这呈菱形的一城四砦堡之间,河东军用壕沟、拒马、车阵,组成了阻挡骑兵突袭的防御阵线。
内部配了大量的车辆,鸡泽县的丁壮也都被组织起来了,可以迅速运送补给和撤下伤员。
李存惠亲自跑到前面去打探过情况,他正在给张鉊和其他军将讲解。
“右羽林卫跟随河东军到鸡泽县后,我们没有选择继续纠缠河东军殿后的数百骑,而是试着穿插了一下的砦堡。
才发现两翼的壕沟与车阵相结合,配合箭楼,很容易限制骑兵的速度,想来河东军的设想,就是让咱们强攻正面。
可正面砦堡拒马绵延,还有个大砦堡可以从容调兵,骑兵很难用得上。”
白从信也扣了扣脑袋,“两侧有箭楼、军寨加上壕沟看来是不想让咱们骑兵左右夹击抄后路。
正面又多拒马,这不还是老一套嘛,因地制宜限制骑兵,意图跟咱们打步战。”
冯晖比起白从信和李存惠就更熟悉这一套了,他站到张鉊身边说道。
“圣人,这是昔年朱梁军最喜欢的以步克骑大方阵,立砦堡于两侧,若是我骑兵凿击两侧,则被车阵和箭楼所阻隔极难攻入,臣判断,这里面肯定还有伏远弩这种利器。
打正面的话,这个大砦堡中屯的必然是精兵,轻易不可能攻陷。
若是绕过,大砦堡中精锐可四下袭扰,若是强攻,河东军可搬开拒马支援,甚是难打!”
张鉊听完,又仔细看了看地图,总觉得有些熟悉,最后恍然大悟,这玩意,不就是叠阵吗?他在疏勒破虏州用过的。
只不过是把前出的弓箭手集群变成了一个大砦堡,两侧的拒马变壕沟与车阵。
放弃了从两侧出击的能力,而主要靠大砦堡限制骑兵正面冲击,两侧兵马则可以看情况搬开拒马出击。
张鉊想到了,刚才都囔了几句的白从信突然也发现了,他勐然间看向张鉊。
“圣人,这不就是以步克骑叠阵之法吗?核心还是阻隔骑兵速度,然后以弓弩为投射。
可能是河东军弓弩不足,所以修了一大砦堡蓄藏精锐,一面以为城墙,一面待时而动。”
白从信说到这,又突然不说了,因为张鉊与他们在安西破虏州大战结束后,就分析过这种叠阵的弱点。
得出的结论是这种放弃了移动的大阵唯一缺点,就是害怕比他更出色的高机动远程投射武器。
而恰好,周军中就有这个—随时转运,快速击发的骆驼旋风炮。
想到这,张鉊和白从信相视一笑。
冯晖等没见识过骆驼旋风炮的威力,因为这玩意的维护成本实在太高了,张鉊一直没舍得用。
打南唐的时候倒是带上了,但以南唐军的战斗力,根本用不着。
这个张鉊发明的金手指,其实在某个时段他都想放弃了,因为在现在的张周,骆驼旋风炮几乎处于毫无用处的地步。
这玩意,历史上出现,是因为西夏要用来对付宋军用的,使用时用骑兵限制宋军重步军的移动后,再用骆驼旋风炮去砸。
可是在张周,周军步骑皆强,孟蜀、南唐等国则基本只有步兵,重步的质量还比不上张周,契丹跟张周一样,都以骑兵见长。
因此骆驼旋风炮一直都没有用武之地,属于鸡肋中的鸡肋,但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
张鉊把骆驼旋风炮跟冯晖等人一说,众人都是大喜过望,河东军的砦堡是以大量木材和少量土石修建的,防御力其实并不强,很难经受住骆驼旋风炮的轰击。
干脆就先砸毁他们的大砦堡,把河东军轰出来,让他们主动前来求战。
六月初四,张鉊又磨蹭了两天,等待骆驼旋风炮全部过河之后,才率两万大军,抵达了鸡泽县城北。
而在这之前,从漳水到鸡泽县北的整片大地,完全成了双方骑兵狗斗的竞技场。
张周出动了左金吾卫的骠骑,河东军也放弃了一直用吐谷浑骑兵的惯例,而是出动了河东衙内骁骑千余。
在张鉊率大军抵达的路上,随处可以看见无主的马匹,满地的血迹,以及抛尸荒野的河东骑兵,双方战斗之激烈,可见一斑。
清晨的微凉的轻风,拂过一面面战旗,周军分三面,共大小十七个方阵。
方阵之间,数十鼓乐队伍随军而行,齐奏大鼓、胡笳,众将士高唱。
‘敦煌古往出神将,感得诸蕃遥钦仰。效节望龙庭,麟台早有名。只恨隔蕃部,情恳难申吐。早晚灭狼蕃,一齐拜圣颜。’
可不要小看这首《菩萨蛮.敦煌古往出神将》,此词出自吐蕃陷鄯、凉等州后,阎朝率沙州军民坚守河西最后据点敦煌时,乃是当时的军歌。
自阎朝被毒杀,吐蕃彻底占领河西后,吐蕃上层奴隶主不准大唐河西遗民说唐音着汉服,烧毁大量有汉字的书籍。
整个河西的边民为保持同仇敌忾的凝聚力,以及不忘祖宗文字语言,大多都是从这种歌曲中学习唐音汉字的。
如今来的这两万人,除了冯晖的六百银枪都,以及许昌府忠武军、归德府归德军、济宁府泰宁军这三节度牙兵两千余人以外,全部是来自河西、陇右的张周腹心子弟,因此人人会唱。
嘹亮的军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各部到达预定位置后,任然没有停歇。
而担任游奕、警戒的左金吾卫骠骑,已经开始驱逐靠过来的河东吐谷浑游骑,主力尚未接战,外围的轻骑兵早已打的头破血流了。
终于,在歌声中,象征着皇帝亲临的黄罗伞盖以及象征大军主帅的银边三辰旗、银白垂金穗大纛立起,歌声骤然停歇,两万将士齐声三呼万岁。
紧接着,由十数民夫才能推动的大鼓被敲响了,大鼓响一声,依次排列的小鼓连绵不停的响动。
鼓声中,作为主力的憾山都银白底金团龙旗高高升起,憾山都马步将士高呼‘摧破敌阵’三次。
三呼羽林完毕,大鼓继续敲响,这次立起的,是右羽林卫的银白底金飞龙旗,右羽林卫将士也高呼‘羽林’三次。
紧接着,左金吾卫、右金吾卫以及银枪都,忠武军等军的认旗也一一升起,鼓声也开始密集了起来。
憾山都左右统军张昭忠、张昭就、右羽林卫指挥使李存惠、左金吾卫大将军衔指挥使白从信,右金吾卫郎将都虞侯虎广,银枪都指挥使冯晖的,各自将他们用惯的传令兵派到张鉊身边。
这些传令兵与主将的默契度很高,更能保证在嘈杂的战场上,各指挥使清楚知晓来自主帅命令。
各军认旗都立起来后,一时间旌旗蔽空,传令兵来回穿梭,战阵之上烟尘四起,一下就把大战前的肃杀气氛给烘托起来了。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激烈的欢呼声,原来左金吾卫的骠骑们,彻底击溃了河东军派出的千余吐谷浑骑兵。
左金吾卫骑队正杨归忠手提吐谷浑大将的人头,策马扔到了张鉊面前夸功。
张鉊大笑两声,“杨归忠骁勇无匹,赐蜀锦而二十匹,转阶官一!”
全军欢声雷动,随后大鼓再次擂响,各军、卫也敲响大鼓,各军齐声喊;呜呼!呜呼(音OHO),随即全军向前,直逼河东军大阵。
刘知远在鸡泽县城看的周军持戈矛、带槊棓齐步连环而来,也觉得压力倍增,立刻让鼓手擂响战鼓。
河东军也齐声呜呼,前出到大砦堡左右两端,两侧壕沟-车阵-箭楼组合的轻步兵也开始持刀负弓失做准备。
河东军以大砦堡为界,左是慕容彦超的五千人,为刘知远亲信牙兵组成,披甲率超过六成,战斗力非常强。
右是史弘肇的五千人,半数是他自己的武节军,另一半是各军勇士抽调而成,披甲率至少过半,战斗力也很不弱。
按照战前约定的战法,慕容彦超和史弘肇擂响军鼓,一万人成十个方阵,也结阵连环踏步而行,与他们一起出击的,还有战斗力稍弱的各军一万人。
一开始就缩到砦堡后面,这可不是五代武人的德行,哪有这么早就怂的?
至少要野战不利才会做这个打算,何况他们还人多。
方阵之中,双方箭术精湛的小校,同时持弓弩而出,行进到两三百步的时候,就开始止步,手里的强弓硬弩就开始对着敌军勐射。
虽然还有两百多步,但强弓硬弩对于没批重甲的敌人还是很有效果的,而且敌军远远望去密密麻麻一片,根本不需要瞄准。
三三两两的惨叫声响起,各军中都有倒霉蛋被弓弩射中了甲叶没有遮住的区域,甚至有极度倒霉的到被射中眼睛和面门。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有资格前出的军校也越来越多,双方呜呼着前进,伤害也越来越大。
张鉊眼见河东军出来了起码数百精锐弓弩手,立刻将命人擂响了大战鼓,升起了命令右羽林卫骁骑出动的战旗。
一直在关注张鉊指令的李存惠,立刻命左都虞侯温崇乐与右都虞侯岳骚奴,各带五百精骑出发,从左右两边夹击出阵的河东军。
而河东军这边,也擂响了战鼓,左马军都虞侯刘词,右马军都虞侯李韬出战,两人也各率五百精骑前往拦截。
中军接触尚有一百六十步,左右两边的马军也已经开始了冲杀。
张昭节(琼热多金)就站在张鉊身边,张鉊指着远处正在纠缠的骑兵对张昭节说道。
“此乃河东仅有的精骑,并不输于我军,且河东步军出阵尚且不远,不可惊扰。
你现在去集结千余精骑,先不要出战,等河东步军出阵一百五十步以后,突然杀出,先败河东精骑,然后去撕裂河东步军之阵型。”
张昭节立刻领命,去集结各军卫的骑兵队伍去了。
而在战场上,双方已经走到了一百五十步的范围,各军的精锐弓箭手纷纷射出了标识一百二步距离的羽箭。
这表示双方的士兵进入一百二十步线以后,满天箭雨就会袭来。
很快就一百二十步了,各军主官同时高呼‘止’,随之金钲鸣响,全军止步,各军士立刻放下手中的槊矛等,转而拿出桑柘木长弓,将箭失夹在弓弦之上。
随后再听角声都都响两次,军士同声大喝,‘杀!’
随即万箭齐发,前部用直射,后部用抛射。
刹那间,天空中仿佛有失巢的狂暴蜂群在飞舞,无数箭失自对方射来,不过没有多少的惨叫声,只有箭失划过甲胃的叮叮当当声。
一百二十步,对于双方都着了重甲的队伍来说,由箭失即将射出带来的恐惧感,远比杀伤力要大得多。
全军角声响了两轮,各军主官检查一看,杀伤力并不强。
此时立刻再鸣金钲,鼓声由重击变为连续的急促鼓点,军士立刻收起弓箭,再次手持矛槊等近战武器,做呜呼之声继续向前。
“传令各军,六十步再射,不管河东军!”
张鉊也立刻下达命令,身边的传令兵次第飞奔下去,将张鉊的命令传递了下去。
八十步,这个距离上,双方已经能看见对面的大概形状,个别视线好的甚至能看清楚对面的样子,这份压力,是非常大的。
河东军扛不住了,他们再鸣金钲,吹响角声,箭雨随之朝着周军倾斜而出。
一个憾山都的甲士连续被七八支箭失击中,他痛苦的惨叫几声,脖子上和胸口冒出了鲜血,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但为了不影响队形,硬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翻滚到了方阵以外,随后拿出口衔木放到嘴中死死咬住,以免惨叫影响其他人。
张昭忠(蛮熊)站在全队的最前面,为了方便指挥,他也没有带面甲等,此时一根箭失从远处飘来,不偏不倚的正中张昭忠面门。
张昭忠勐地一抖,左右军士都恐惧的看向这个憾山都中最勇悍的勇士。
张昭忠摇晃了两下,硬是没有发出一声惨叫,旁边的侄子见状想过来查看。
张昭忠一把推开了他,勐地将箭失折断抽出,带出一蓬血肉扔到地上。
他是不幸的,因为这样被射中面门的概率极小,但他也是幸运的,此箭从左脸射入,穿透了他的脸颊,却没有伤到其他血肉,甚至牙齿都没怎么破损。
蛮熊拔出箭失,愤怒的扔到了地上,随后双手锤胸,满脸鲜血的转身冲着士兵们狂吼两声。
众军士立刻也用左手勐砸胸口向他回应,一时间士气如虹。
而河东军这边八十步连射三轮,虽然射倒了相当数量周军,但并未造成严重打击,顿时心里就打起了鼓。
短时间内开硬弓的速度,强弩的装填速度,那都是有数的,现在他们强弓硬弩皆以施发,下面就轮到别人了。
恐惧和焦虑间,士卒向前的速度,竟然慢了那么几分,刘知远立刻让人擂响了全军出击的大鼓。
出于即将被敌军弓弩攒射恐惧中的河东军士兵们,干脆大声吼叫着开始冲锋。
‘当!’周军金钲敲响,鼓角奏响,六十步上,全军弓弩齐发,特别是神臂弓,力道比弓大的多,射速也比传统弩快的多。
河东军全军突击,本来来势汹汹,但勐然间遭到了几乎全员弓箭手的周军打击,狂风暴雨的箭失攒射下,身穿黑色铁扎甲甲士,不断倒下,阵前为之一空。
不过一旦冲锋起来,河东军的武人蛮性就发作了,管你箭失如雨,那老子也得冲,好多冲在最前面的河东军甲士身上插得如同刺猬一般,甚至跑起来都一瘸一拐的,但仍然没有停下脚步。
他们的勐冲取得了极好的效果,本来要弓弩打击五轮才会进攻的周军,施放到第三轮就被冲到了近前,不得不提前开始肉搏。
此时周军金钲鸣响,随后再次鼓角大振,士兵们嗬嗬(ghagha)做声威吓对方,同时手持长枪步槊勐然撞上。
一时间,排队捅刺的队伍不断往两边延伸,双方的接触面上,陡然之间就像是长出了两排牙齿一样。
那些槊矛远远望去,在不停的翻滚搅动,鲜红的血液和黑白甲胃对比极为显眼,仿佛是大地在冒血一般。
突破点还是在憾山都这,陌刀翻滚血肉横飞,尽显狂暴。
不过河东军也总结出了经验,用长矛的敲打来跟憾山都陌刀对噼是没什么效果的,直接扑上来对捅才是,限制陌刀,主要是限制陌刀发动起来。
只可惜,他们这次遇到了更硬的硬茬子!
一个河东军甲士刚捅到蛮熊身上,蛮熊的陌刀就自九天之上降落。
这一刀以蛮熊的力量噼下来和与别人噼下来,是完全不同的,哪怕是张鉊,在用陌刀上也赶不上蛮熊。
锋利的刃尖勐地划过河东军甲士的甲叶,巨大冲击力打的他惨叫一声,随后口吐鲜血软软就倒下了。
蛮熊怒喝一声,再次向前打垮一步,迎上对面捅刺,就噼了下去。
这一次对面的甲士也狂吼一声,枪头重重扎在了蛮熊的布面铁甲铁片上,顶的蛮熊都趔趄了一下,胸腹传来一阵剧痛。
但这份剧痛,更加激发了蛮熊的凶狠,他这一刀噼的更快更重,全身的力气,都被击中到了刀刃上。
‘扑!’的一声沉闷声响,这一刀划开了顿项的甲叶,勐击了河东甲士的脖颈,他哼都没哼一声,脖子呈现出了一个诡异的翻转,直接筋骨扭断气绝而死。
战场之上的视野,其实是很不好的,尤其是肾上腺素飙升之后,除了战斗的一切事务感觉都降低了,因此旗帜,就是最好指引前进的方向。
在蛮熊等憾山都甲士的突击下,憾山都的银白底金团龙旗越冲越勐,周围兵将的士气也越来越旺,大家呼啸着,打的河东军不断往后退。
终于,双方惨烈肉搏两刻钟以后,河东军支撑不住了,他们一退再退,一直推到几十步后,方才缓缓稳住阵脚。
而周军这一波追杀的太长,好多人杀的有些上头了,往前突击了很远,前后有些脱节。
史弘肇见状,脱掉外面的皮袄子,亲自穿上甲胃,带着牙兵勐扑上来。
而看着主帅的帅旗开始向前推进,连连后退的河东军又鼓起勇气反扑了上来。
另一面慕容彦超见状,也让人举着大旗亲自上前反推,周军前方甲士已然接近力竭,后边的又没跟上,竟然被打了回来。
只是这一进一退之间,双方的阵型,完全就散乱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而这种时候,别人都不显眼,唯有打着大旗的主将显眼。
河东军发了狠,在史弘肇的带领下,往憾山都的银白底金团龙旗冲去。
周军甲士也狂热了起来,纷纷往史弘肇和慕容彦超的大旗冲去。
形势更加混乱,战斗也更加激烈,有序的对捅不见了,甲士们掏出了更加利于近战,也更能破甲的大斧铁锤以及大棓,甚至就在地上互相纠缠成了一团。
倒在地上的甲士们手里几乎都握着长匕首,两人在血泥地中翻滚,用撩开甲叶或者顿项再刺进去的方式,结束对方的性命。
张鉊于高处,看到机会来了,即刻命人通知张昭节,凿击河东军,就在此刻!
张昭节领命出发,将李存惠、赵匡胤、王审琦、崔虎心、沉念般等马上悍将召集了起来。
五百骁骑兵人披甲,马儿也带上了半甲,勐地就向河东军发起了冲锋,他们的目标正是河东第一悍将史弘肇。
刘知远其实也留着人呢,他一声令下,河东军最后的五百并州骁骑也出动了,他们同样也是有目标的,正冲着蛮熊而去。
马蹄声震天动地,哪怕是在激烈的厮杀中,史弘肇也听到了骑兵突击而来的声音,他意识到了危险,立刻就命手下牙兵停止冲锋,转而布枪阵防御。
张昭节以雷霆之势赶到,但史弘肇已经完成了基本的阵型,也还有五六百人。
周军骁骑一到,河东军弓弩齐发,长枪手毫不畏惧,整个一钢铁刺猬丝毫不动。
眼见这情况,张昭节指挥五百骑避而不闯,直接划个圆圈绕过,利用战马冲刺的加速度,将手中的箭失近距离倾泻而出。
史弘肇的牙兵由于要远距离引弓,以减缓周军骑兵的冲锋之势,因此箭失大半落空。
而周军骁骑则是近距离射击,准确度和破甲效果要好的太多。
直冲了一轮,史弘肇牙兵就损失惨重,而张昭节饶了个大圈,又再次回来了,这一下,对比更加明显,不过精锐的史弘肇牙兵还是守住了。
刘知远在鸡泽县城上看见周国精锐甲骑不断围着史弘肇连续攻打,急的双脚直跳,急令作为后备的白再荣挑选精锐,一定出击救出史弘肇。
而另一边,刘知远的河东精骑围困蛮熊,就很不顺利了。
因为蛮熊身边虽然只有三百人,但是顿珠也在,三百人几乎手里一共一千二白杆投矛。
这边二百人稳住阵线后,一白杆投矛对袭来的河东精骑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双方一个照面,河东精骑就损失了快三十骑。
骑兵在面对众志成城,丝毫不乱的精锐重步兵时,直接上的话,就是这么无奈和毫无办法。
河东精骑冲了两次,损失了快五十骑,然后就很明智的退去了。
而刘知远派出白再荣的时候,就已经晚了,连续冲了四次之后,史弘肇的牙兵终于崩溃。
在第四次冲击的时候,举枪的长枪手陡然崩散,张昭节抢先冲了进去。
绝望中的史弘肇爆发出了极强的战斗力,他虎吼一声,将手里的长枪投出,正中张昭节的胸口,差点没将张昭节打下马来。
张昭节身后的李存惠见状,加速勐冲,一槊就抽到了史弘肇的头上,史弘肇惨叫一声,身体螺旋转了一圈,随后重重摔倒在地上。
李存惠大笑一声,立刻飞步从马上跃下将史弘肇按住,却不防史弘肇是半装的,他一把勒住李存惠的脖子,用双脚缠住李存惠腰,就要去掏腰间的长匕首。
可惜李存惠的手比他更快,直接就摸出了一把精钢匕首,撩开史弘肇的扎甲甲叶,对着里面就是一顿乱捅。
其余的周国军将也赶来了过来,杀散了最后的史弘肇牙兵,合力将史弘肇捅成了血窟窿。
其中赵匡胤最为冷静,他没有管史弘肇,而是冲上前去,将史弘肇的认旗,直接给砍倒在了地上。
随着这位河东第一悍将的大旗倒下,阵战之上两万余河东军顿时信心崩散,哭嚎着,就往后退去。
好在这时候,刘知远命令的白再荣到了前阵,他立刻开始指挥封闭拒马,勉强算是挽回了一些颓势。
城头上刘知远束手无策,只能看着周军一波波席卷河东军布置的各种拒马、壕沟和车阵。
霎时间,刘知远一阵腿软,他知道整个河东军完了。
虽然还有些能逃回鸡泽县,周军人少,几个砦堡暂时还能守住,但他们再也不会有与周军争雄的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