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次沉浸在已逝之人的记忆中,偶尔能够转醒,却是直面那天威之力,将厉臣魂魄,连同寄宿的肉身一同粉碎。
若非他的魂魄先后有过大机缘,比得神枢修士也要凝实,其中的一点灵光早已消散,即使是这样,数百次,上千次的轮回反复让得厉臣几乎快要彻底死亡。
他是进城买醉的士卒。
他是踌躇满志的大商贾。
他是与心爱女子相伴的一城之主。
他是贫民街上人人畏惧的恶人。
他是屠夫的儿子。
他是好人。
他是坏人。
甚至他是一条长满脓疮的野狗。
无论是什么,在面对那恐怖无比的气息,都要顷刻死得干干净净。
一次次体会魂魄被碾碎作粉,然后又给一双无形的大手糅成一团,弄得稀巴烂,每每记忆复苏,都会让他险些晕眩过去,感觉模糊,若不是每次轮回,身旁都会有这么一位姑娘存在,他几乎要忘记自己是谁。
再次的,厉臣成为龙坤城城头的一位普通士卒,十年守城,让他变成位孤僻的老兵,每日照例的巡逻城头,几乎让他没有下过城头,就连吃喝拉撒,也是草草解决,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几乎没人敢惹他,哪怕是高他好几个军衔的将领,对他也是视而不见。
不为什么,因为他很能打,而且资历够高,拳头也足够硬。
在军伍这种最讲究资历以及拳头,战功的地方,由于他的性情,三番五次得罪了上头,已再无晋升可能,但底下的士卒,几乎是从新兵就开始听他的故事,没人脑子抽风了想去招惹那孤僻的老兵。
某日,他百无聊赖地趴在城头上,低着头,去看那人来人往,忽然,一位耕作结束,准备回家的妇人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厚重的城墙,结果与他对上了视线。
明明素不相识,他的身体却产生一股莫名的躁动。
这种感觉真他娘的怪,老兵暗骂了一句,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那妇人不好看,说实话长相也不讨喜,按理来说,就算老兵再饥渴难耐,多久没碰过女人,也不应该对这种女子感兴趣才对,但莫名的,他很想去见她一面。
老兵深呼吸一口,对自己会想这种事感到荒谬。
许久,他给自己方才的异常行为找了一个借口,可能是昨夜风大,自己没睡好,老兵打着哈欠,将军刀放在胸口,怀抱着背对城墙坐下,低头闭眼睡去,也不顾此刻是正午,恰逢是巡逻城头的紧要时候。
在老兵闭眼睡去的时候,一位恰好路过的士卒扭过头,眼神空洞地望着老兵,炙热的光线照在这位士卒的身上,竟是连影子都没能生成,他一直默默地注视着老兵,仿佛能够透过这具肉体,看到寄宿在内,昏迷沉睡的魂魄,良久良久,他转过头,继续前进,原本空洞的眼眸,瞬间变灵动起来。
老兵一觉睡到夕阳西下,悠悠转醒,他伸了个懒腰,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咂咂嘴,打算动身下城头吃个面,正午时候看到的妇人,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而就在他走下城头,就在人群中一眼瞧到了那妇人。
妇人神色惶恐,一脸茫然地环顾着四周。
人潮涌动,唯独她显得格格不入。
老兵看到妇人的一刹那,大脑像是塞了火药似的,猛地炸开,他忍不住疼痛,抱着头蹲下,而对他这一举动做出反应的人,何止是数十上百,龙坤城内的所有人,无论此刻正在做着什么,都立马停住,扭过头去,无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老兵。
“我是谁?他是谁?为什么我会有这些记忆……”
“轩辕胜雪…完颜湫琴……韩雪娅……她们又是谁?明明我从未听过这些名字,但莫名地感到熟悉?”老兵神色痛苦地合上眼睛,大脑的疼痛,仿佛要将他彻底撕裂,心底最深处总有一道轻柔的声音,似乎叫他放弃思考,这样的话,就不再会有疼苦。
不同于前面的陌生记忆,这道声音老兵仿佛听了无数次,像是母亲的轻声呼唤,又像是爱人细语呢喃,让他不禁放弃坚持下去的念头,想要停止继续思考。
随着老兵这一举动,大脑的疼痛也得到了舒缓,那些让他困惑不已的陌生记忆也因为他停止思考,逐渐变得模糊。
龙坤城内的人把视线从老兵的身上移走,仿佛之前的事从未发生过。
而就在老兵彻底遗忘那些记忆时,他蓦然起身,抬起头,心中有种莫名的冲动,想要大喊大叫,他不知道要喊什么,但总感觉一定要喊,不喊不行不可以。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原本移走的视线再次凝聚在老兵的身上,而这一次,不再遮遮掩掩,近乎化作一柄锋利的剑,刺穿他的身体。
心底最深处的那道声音,也从一开始的温柔细语,愈发激昂,最终演变成嘶吼。
这一切都是在镇压着他,不允许他说出那句话。
老兵身躯笔直如剑,怒视天穹,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但心中一直有道平静的声音再向他诉说着过去,不是一次,而是成百上千次,汇聚至此,最终轰轰爆发出来。
“我谁都不是,我是厉臣。”
此言从老兵的口中一字一顿地说出,顿时风云色变。
无数人形同厉鬼一般扑向他来。
扑面而来的清风也成为骇人森冷的鬼风,呼啸不绝。
厉臣哈哈大笑,仰头怒吼道:“我厉臣是天蜀剑宗弟子,尔等已逝亡魂岂敢拘我?怎能囚我肉身,惑我魂魄,给我通通滚开去,轮回?虚无缥缈之物,安能乱我心。”
字如天雷,轰开了厉臣头顶的这片天,一切都显露出真面目。
杀生坟之内,厉臣倏然睁开眼,厉啸一声,吼动八方,毫无保留地释放修为,魂念铺天盖地,镇压此地死念,他一手握住剑胚,起手便是他最为擅长的一式,金光灿灿的金色丝线浮现,在他驾驭下,迅猛扩张,沿途所遇阻碍,无不是摧枯拉朽地毁灭。
厉臣双手抵住剑柄,扭过头去,蕴含修为之力的一声暴喝从口传出。
“桑瑶,你还不醒来?”
一声起,便是声声回荡于此。
站在他身畔闭眼,仿佛酣睡的姑娘,睫毛轻颤,双眼半睁半闭,但还是红唇微动,说出了一句话语,让厉臣听到。
“怀中有石剑……碎了它…”
厉臣闻言的刹那,忽感寒意临身,几乎要将他体内的温度尽速夺取,深感推迟不得的他,将手探入桑瑶的衣裳,探寻没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其口中所说的石剑,厉臣握住石剑的刹那,就毫不犹豫将其折断。
同一刻,恍若天威般的气息降临下来。
石剑折断,顿时有无穷幽光包裹住两人,撕裂空间,强行打穿一条通道,不知通往何方,带着她们,径直而去。
那股让厉臣心生不出反抗的气息降临极快,但终究还是慢了一丝,但却也不愿意眼睁睁放跑两人,撼动幽光的同时,一股毁灭的波动顺着撕裂的空间,动摇到通道。
一点小小的偏差,让得两人瞬间迷失了方向,险些撞入乱流之中。
厉臣怀抱住桑瑶,他不懂禁制阵法,只能凭借肉身硬抗通道不稳带来的危险。
咻。
一阵幽光远去消散。
徒留那道气息愤怒地发出无声的嘶吼。
厉臣重重摔在地面,胸口一闷,不由得吐出一口鲜血,低头看了眼怀中的桑瑶并无大碍后,望着天空,大口喘气,死里逃生的感觉真不错,关键是还能好好活着,以后再也不信师尊的邪,跑去那些危险的地方了。
“你欠我一个人情。”桑瑶低声咳嗽着,双手撑在厉臣的胸膛,抬起头说道。
厉臣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说道:“要不是为了你,我早自个跑了。”
“你跑不了的,哪怕你短暂醒了,没有空间转移的本事,到头来还是会沉沦进去,我猜,那个应该就是它的梦境里。”桑瑶轻轻摇头,有些后怕地想起一次次死后轮回的痛苦,说道:“所以说,还是我救了你。”
“行行行,你说得都对。”厉臣想起那道气息,余惊未散,对桑瑶方才的话很是无奈,一只手却很是自然地探进桑瑶的衣裳,在内光滑的后背上轻轻抚摸,另外一只手已经揽住她的腰肢,将她紧贴在他的胸膛上。
桑瑶神色羞涩地白了他一眼,小嘴微张,发出动人的吟声。
可她原本迷离的眼神,在下一刻瞬间清醒,眸子里弥漫着冰冷的风雪,死死盯着厉臣那张脸,她尖声问道:“你在干嘛?”
“额,习惯了习惯了。”厉臣后知后觉,停下手中的动作,很是尴尬地迎上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神,撇撇嘴道:“谁让在那狗屁梦境里,你当了我那么多次的道侣。”
“你也说是梦境了,全都是假的。”桑瑶冷冷说道:“把手放开。”
厉臣闻言,略显不悦说道:“你在命令我?”
“是有怎么样?”桑瑶冷冷说道。
厉臣一个翻身,将这位少女压至下面,恶狠狠说道:“信不信我在这荒山野岭的鬼地方把你给强行上,喊破喉咙都没人救你。”
“你大可以试试看。”桑瑶说道。
厉臣盯着桑瑶。
他俯身下去,良久后抬起头来,伸出拇指在桑瑶湿润的嘴唇边上轻轻划过去。
“喜欢就说,又不是什么害臊的事情。”
“……咕…你一定会后悔的。”
厉臣舔了舔嘴唇,笑道:“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