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雾之外。
宋家营地。
宋元思捂着胸膛,眼底闪过一抹震怒,身前的衣襟已然开裂,是一道剑痕。
他身边站着他的兄弟,也是宋家的另一名豪境,宋元定。
他的长子,宋天,则挡在他二人身前,神情毕恭毕敬,朝对面行礼。
再往对面,则是一翩翩浊世佳公子模样的剑客,遗世独立。
之所以不是剑客模样的公子,是因为他浑身散发出一种凌厉至极的锐意,好似一柄冲天而起的利刃,仅仅只是被他盯住看上一眼,都会感到浑身发毛,好似被一柄利剑指住咽喉一般。
剑客放下手中寒光凛冽的宝剑,看了看宋天,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自己人啊,差点儿劈错了。镇魔司办事,你们且退在一边等待吧。”
宋元思眼底一怒,愤然想要上前。
宋天立刻拦住他:“爹!相信我!不可动!”
“区区一个刚境,你拦我做什么!你叔也在,还拿不下他吗!”
“不可,爹!相信我,不可擅动!情势变了,此宋家危急存亡时刻!城主府,已经出事了!”
宋天低低厉喝。
宋元思没听说过镇魔司,但宋天说的那句“城主府已然出事了”,却让他浑身刺骨冰寒,当场僵立原地。
他一直在恐惧着的,来自定安城之上的力量……
该来的,终究会来!
宋家除开宋元思、宋元定之外,还有一名豪境,名为宋元静,可昨日他出发,将东西送去城主府之后,迄今仍未归来。
今日,他和宋元定一直在商谈此事。
却没想到,从宋天口中冒出来这样一个回答。
他眼底,缓缓浮出一抹震骇,看向宋天的眼神,都变得陌生。
宋天咬牙道:“爹!相信我!有我在,宋家不会倒!”
宋元思、宋元定沉默以对。
对面,剑客信手挽了两个剑花,长剑入鞘。
转过身去。
后头的空拳门营地,一片修罗地狱惨状。
残肢断臂挂的到处都是,哀嚎遍地,血流成河。
还有七八人,挥舞着凶厉的大刀,正在追杀剩余的空拳门弟子。
一四十来岁,身材凹凸有致,容貌维持还算姣好的熟妇,浑身遍布可怖刀伤,皮肉翻卷,满脸茫然与惊恐,躺在空拳门的正中央。
在她对面,则是个抱着黑鞘长刀,头发披散,一脸漠然的刀客。
他看起来极年轻,约摸二十左右,一身不修边幅的粗布衣衫,方正面孔,好似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一样坚硬。
“说出解毒药的配方,我不杀你。”
他的声音,也似从冰窟窿里冒出来似的,冷得彻骨。
“我说了,解毒药的配方,只握在我夫君手里!我真不知道啊!”
“他人呢?”
“之前有弟子前来汇报,他进毒雾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我不知道……”
“呵呵,什么都不知道,留你何用?”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长刀自然而然就握在他的手中,刀锋顶在熟妇的额头。
熟妇眼底更加惊恐,却紧咬嘴唇,不愿求饶。
“萧野,她看起来,是真不知道。”剑客温润的声音传来,他自然就是另一人秦象。
名为萧野的青年手腕一抖,长刀陡然回鞘,神情冷漠:“麻烦。我不杀女人。”
秦象呵呵一笑,手腕轻抖,剑光便似银蛇吐信,径直穿透熟妇的额头。
“我倒是没这个坏习惯。”
萧野眉头微微一皱,没有说话。
秦象自熟妇死不瞑目的头颅上抽出长剑,若无其事道:“人总会回来的嘛,再等等吧。说起来……好像还有件什么事要做来着?”
萧野“哦”了一声:“那个认得一些古文字的徐老太。”
秦象温柔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记性,那徐老太,是在宋家对吧。”
说罢,转身走向宋家营地。
萧野左右看了一眼,周围七人,俱都拿着与他同款式的大刀,劈砍挥斩,大多数人脸上,都是一副狰狞与狂热。
唯独其中两人脸上,显出一抹茫然与克制。
这两个,好像一个叫娄行,一个叫洪异。
他暗自记下,刀鞘往地上一敲:“够了!集合吧!”
那七人顿时一凛,哪怕是与人厮杀正热,也是立刻抽身,停下动作,纷纷来至萧野面前排列成行。
萧野扫过一眼,面无表情:“跟我来吧。”
他领着七人,一路也来至宋家营地之中。
宋元思、宋元定,已然看见空拳门营地的惨像。
尤其是,空拳门中那熟妇惨死之状,令得两人浑身警惕大作,再也无法将这两个青年,当成普通的刚境看待。
秦象温润如玉,淡淡笑道:“你们营地里,有一位姓徐,且能解读一些古文字的老太太吧?”
宋天恭敬道:“是的,大人。”
“请她出来吧。”
宋天顿了顿,回头看向宋元思:“爹……”示意他请人出来
宋元思脸上闪过一抹屈辱,沉声道:“这位少侠,徐老太太是我的客人,不知你请她,要做些什么呢?”
秦象目光注视到宋元思身上,微微眯起,顿时一股凌厉的剑意笼罩在宋元思身上。
“我吧,特别不喜欢回答别人问题。三个数。三,二……”
“我去请我去请!”
宋天立即喊道,即刻回身去请,宋元思、宋元定怒目圆睁,但最终,还是没有阻止。
不多时,陈鸢扶着徐老,被宋天强行“请了”出来。
她二人都已看出现场情况的不对劲,全都一言不发,保持着沉默。
秦象扫过徐老,目光最后落在陈鸢脸上,眼前微微一亮:“倒是个标致的小娘子。”
陈鸢拳头微微捏紧,面无表情。
“呵呵,这位就是徐老太太吧,我家大人,想请您去做个客。”
徐老沉声道:“你家大人是谁?”
“我真的不喜欢回答问题。”秦象眼底露出一抹危险,“还是三个数,如果你不跟我走,那我只能……”
“秦象!”
萧野在后面皱着眉头,轻轻喝了一声。
“倒是忘了,大人点名要找你,却是不好伤你。那就只能……”秦象目光扫到陈鸢脸上,“若三个数您不走,这个标致的小娘子,就活不成了。”
“三,”
徐老目中微凝。
“二,”
“我跟你走!”
“住手!”
“一!”
徐老立即说道。
与此同时,在秦象的身后,竟也传来一声住手。
秦象微微惊讶,扭头看去。
那一声住手,竟然是从萧野身侧那七人队伍中发出的!
此时萧野,却也错愕地看着喊话的那人,怪异道:“娄行?你说什么?”
娄行脸色发白,身子似乎都在不自觉地打摆子。
可他的眼神,竟然缓缓变得无比坚定,好似两颗璀璨的明星,看得萧野双目中异彩连连。
娄行明显十分恐惧,却仍是一步一步走出,他先朝着陈鸢行了个礼:“陈师姐,好久不见。”
“是你!”
陈鸢见过娄行,知道他曾经跟在林砚身后,但不知道他的名字。
秦象目中闪过一抹危险,但萧野的神情,却让他又将这分危险压了下来。
萧野如同坚冰的脸上,露出一抹兴趣:“娄行,她是你什么人?”
娄行脸色已经毫无血色:“她,是我师兄的好朋友。”
“仅仅只是师兄的好朋友?”
“不错!”
“你那个师兄,跟你什么关系?”
“师兄跟我的关系并不好,”娄行回忆起林砚与他和徐洪昌相处的点滴,“但我很尊敬他。”
萧野眼底闪过一丝感兴趣的光彩:“你现在站出来是个什么意思?觉得自己能阻止吗?”
“我知道不能。”
“那你为什么还站出来?”
“为什么?因为,因为……我睡不着啊。”
娄行脸上浮起一抹浓郁的惆怅。
是啊,为什么站出来呢?
他明明喜欢见风使舵,胆小懦弱,根本不是爱出头的人啊!
却一下冲动,就站出来了。
回想这两个多月的经历,娄行简直觉得恍如隔世,好像过去的人生彻底推翻,重新变了个人一样。
阿兄死了,爹死了,几位叔叔伯伯也死了,阿娘和小妹也死了……
偌大的娄家,一夜之间死绝!
而他就只能偷偷地看着,躲在那个逼仄的角落里,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亲眼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死,看着他们不断地、隐蔽地朝他摇头。
始终一言不发。
于是他活下来了。
但从此天下,也就只剩下娄行一个人了。
后来,萧野救了他们,教他们刀法,带他们杀尽仇敌,教他们做一个刀客。
他总算是报仇了,就用手里这把刀,一个个斩下仇人的头颅。
但一点儿也没有想象中,大仇得报的痛快。
他还是睡不着,整夜整夜不能合眼。
一闭上眼,阿兄、小妹、爹娘、叔伯的眼睛,就全都出现了。
他们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就是睡不着啊……
面前,是散发着凌厉杀机,随手就能将他头颅斩断下来的萧野。
娄行没有回答萧野的问题,只是缓缓抽出了长刀,刀锋斜斜拖地指向萧野,一言不发。
萧野目中神采连连,口中道:“好,好好!既然自己找死,可就怪不得我了!”
他一样长刀出鞘,郑重地指向娄行:“这一刀,我会全力出手,你会死!”
娄行却像是完全没听见似的,缓缓闭目,再睁开时,滚烫的热泪忽然疯狂涌出。
疯魔似地喊道:“阿娘,阿爹,阿兄,小妹,我来救你们!我来救你们啊!”
这一刻,娄行仿佛回到那个血淋淋的夜晚,仿佛重新缩进那个逼仄的角落。
但现在他手里有刀了!
一刀挥出,刀光如雪,劈开身前所有的桎梏,斩断月光,斩断恐惧,斩断生与死的隔阂界限,也将斩断自己的性命!
“好刀!好刀啊!”
萧野大喜,好似老饕遇见绝世珍馐、酒鬼碰上陈年佳酿,他手腕拖动,刀光若惊鸿而起,拉出一片银白匹练,毫不留情,向着娄行直劈而去!
他满脸的坚冰,统统融化成一抹狂热和疯狂:“这一刀,敬你!”
刀锋若雷,后发先至,先斩断娄行的刀,后劈向他脖颈。
就在刀锋临头的刹那。
忽然,一道劲风呼啸而至。
宋元思、宋元定、秦象俱都神色一凝。
快!
太快了!
一道流光若影,竟连他们都有些捕捉不到,瞬息插入娄行、萧野二者缝隙之间,直接撞开娄行,顶替了娄行的位置。
“铛!”
一只拳头插入。
萧野瞳孔骤然缩紧,他的刀,被架住了!
一只普普通通的拳头,弯举侧横,用手背死死抵住了他的刀锋。
一层灰白之色,混着恐怖的劲力,将他的刀锋牢牢抵在拳头之外,不断抵消他的劲力。
哪怕是豪境,敢用手背接刀,整只手也得一刀劈断开才对!
可这一刀,除开划出一道锐利的血痕,竟无法突破那拳头分毫。
“林,林师兄!”
摔坐在地上的娄行惊呼。
“你就是他口中的那个师兄?”萧野脸色沉凝。
拳头与刀相互角力。
林砚缓缓抬头,脸色平静:“倒是比尸佛蠊的刀锋,凌厉得多啊,难怪能砍杀一个豪境。可惜……我克你啊!”
林砚拳锋如铁,再次加强了石浮屠的劲力输出,单手反扣,直接以龙爪姿势捉住刀锋,抬起一脚,汹涌澎湃的劲力,当胸直踹萧野胸膛而去!
萧野眼中一厉,手腕翻转想要用刀锋将林砚手指削下。
然而,林砚捉住他刀背的手掌里,却忽然爆发出恐怖的劲力波动,他这一翻,刀锋嘎吱作响,竟然没有翻动!
惊愕之中,萧野躲闪不及,正中了这一脚。
恐怖劲力爆发,直接将他连人带刀,径直踹得倒飞出去,砸穿宋家营地周边的围篱,摔进一团营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