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力虎草原,古胡语当中的水草丰美之地,如今在巫勒部的盟友、暴彦巴图部首领岱钦的管辖范围之内,也正是依靠着海力虎草原上的大牧场带来的兴旺经济,暴彦巴图部的实力在十四部当中排在前列。
而在贺难于海力虎草原等待魏溃到来的同时,岱钦正于巫勒的金帐之内,他坐在苏赫的病榻上抓着这位英雄那已经干枯的手低声说着些什么。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朋友?敌人?知己?似乎每一个身份都很重要,但在此刻却也都不重要了。巴扬草场上年少时的飞苍走黄、阿古拉山下部落间的兵戎相见,直到其中一人走到生命尽头,他们终于又能同饮一樽酒。
早在盟誓之前,暴彦巴图部便已经与巫勒秘密结盟,而凭借着他们起到“表率”的功劳,巫勒部也没有吝啬自己的帮助,在血盟当中暴彦巴图部与阿古拉部的首领分别得到了“副盟主”级别的待遇。
对于这个结果,老岱钦还是相当满意的——他自己年事已高,再让他冲锋陷阵是没有那个精力了,而他的子嗣们要么能力平庸难堪大任、要么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就算不向阿祀尔妥协,未来也难挡崛起的巫勒战马,还不如趁着自己的名望还在为后人留下一座金山。
虽说在时代的风波当中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赢到最后,但岱钦也还没有失去豪赌的勇气,老而弥坚的毒辣
眼光让他精准地抓住了巫勒的橄榄枝——一方面是因为他认可阿祀尔的理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暴彦巴图部的退路考虑。
就算血盟最后难免像历史上的许多联盟一样破碎,但巫勒强大的体量的确很难崩塌,与巫勒部的联合总体来讲没有坏处。
像岱钦这样的人,考虑的因素是很多的,其中自然也包括诺颜苏赫的身后事——明眼人可不止贺难一个,岱钦也早早就意识到了阿祀尔是被苏赫选中的继承人,这也为他坚定自己的选择多了几分信心。
沓来不会善罢甘休,这一点谁都很清楚,或许以前的岱钦会见风使舵、首鼠两端地维持自己老练的形象,但现在已经不同——他知道,一场自视高明的投机绝对无法在未来的草原上立足。
阿祀尔轻轻撩开了金帐的布帘,将必勒戈和南国郎中引了进来。
“哦?是必勒戈吗?”苏赫的视力因持续数日的低烧而有些模糊,但他的记忆未受大影响,只要离得足够近他就能辨认出眼前人:“我的老部下……咱们也有日子没见了吧?”
必勒戈退居二线之前的官职不过是一个不上不下的督军,但他所督却是战功卓著的先锋部队。若是他身体安健到今日,想必也已经成了一方大佬——不过这不影响苏赫与他的感情,先锋部队常以勇称,屡受嘉奖,必勒戈也深受苏赫信任,于是才会把一个轻松安逸但十分重
要的职责交给自己这位旧部。
虽然死在战场上是勇士的象征,但让这些劳苦功高的部下能够享受安逸平静的生活也是他们应得的奖赏。
已过半百之年的必勒戈,看到形销骨立只能侧靠在床头的诺颜,脑海当中不禁回忆起了当年的风貌。而别说与年青时每每陷阵敌营的“凶斧”苏赫相比了,就是去年他回草原时所见到的大人,也比现在的老人矍铄百倍。
岱钦让开了位置,让必勒戈得以贴近苏赫身边,两个都已经不年轻的人互相捉住对方的手腕紧紧攥住。与此同时,必勒戈特地请来的盛国郎中也提着他的药箱走到了床边,他先是掀开被子撩开裤腿,为苏赫检视了一下伤口的愈合程度,又分开二人准备搭脉问诊。
而在一番忙活之后,那郎中也是轻轻拍了拍必勒戈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出来一趟,等到二人与阿祀尔一同走到金帐之外,郎中才摇了摇头,叹息道:“我观你们大人
体内脉象虽然已趋于平稳,但着实微弱,虽然是由于外创所引发,但究其根本还是身体油尽灯枯——举个例子便是人正如一盏灯,只要灯芯未烧尽,灯油未枯竭,哪怕是被风吹灭了也能重新点燃起来,可这位大人的寿数已然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纵然是神医,也都无力回天了。”
“那就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么?”二人同时皱眉道。
“鄙人倒是有一副方
子,虽然不能使人延寿,但至少能让他的饮食恢复正常——这也算是一种"减慢燃烧速度"的无奈之举了,只要这方子有效,那还能有堪堪一旬的时间,至少不再像现在这样痛苦。”
无论是这位水寒郡名医,还是巫勒的医生,都是极有手段的,但他们也都表示这就是生老病死自然之理,二人也就没有再强求——事实上他们的心态本就是碰运气试一试,既然对方说有办法能治愈苏赫的食欲不振,那至少在最后这段时间里苏赫还能活的轻松一些。
他们也都是有见识的人,知道很多人在临终前几乎都是吃不下东西活活饿死的,死状极为凄惨,也相当痛苦。
“还请神医赐方。”阿祀尔朝郎中一拜,而郎中也摆了摆手,从药箱当中摸出一沓油纸,又从中挑选出了一张递给阿祀尔:“你按照这方子去抓药便是,这方子上面是一日要服用的药量,先去抓十副回来。”
郎中知道阿祀尔看得懂盛国文字,也就没有说那么多废话,而阿祀尔拿到方子之后也没有急着出发,而是叫自己的随从按药方以两国文字各书写数份叫人分别去采买。
苏赫已经睡下,众人便纷纷从金帐当中退出来,岱钦等人自是回了客帐休息,也有人邀请必勒戈等人小酌几杯叙旧。不过必勒戈大叔心中还挂念着战友德勒黑,便请阿祀尔引路想去看看。
然而几人牵马走出营地
之时,忽而听得马蹄之声连绵不绝,直到靠近营门才放缓下来。
“二哥,你回来了。”骑兵队伍当中为首之人正是沓来,尽管继承人的问题早就心照不宣,私下议论之声不绝于耳,但作为当事人的兄弟俩却谁都没有表现出来对彼此的敌意。
但不写在脸上并不意味着不知道或者不重视,无论是沓来和阿祀尔近来都有不少动作——虽然对于沓来而言形势一片大好,但以他那谨慎的性格来说也只会继续巩固优势,绝无掉以轻心的可能。
“嗯,刚才我去例行巡查了一圈,你这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又是要干什么去?”沓来下马,将缰绳留在手套上的勒痕拽平。
“必勒戈大叔回来了,想去大哥那看一看。”阿祀尔轻声道。
“原来如此。”沓来点头示意,也算是打了个招呼。
其实阿祀尔近来的动向全都被他所掌握,对于他去迎接南国归人这事也不意外——至于他有没有做出过什么对策,那就没人知道了。
沓来总是这样,不显山不露水,他不是那种用身先士卒来鼓舞手下的人,而是默默计算安排好一切然后等待关键时刻发起雷霆一击——就连阿祀尔也认为,二哥要比大哥难缠的多,也凶狠的多。
不过凶狠的沓来现在还是兄友弟恭的好哥哥,所以他拍了拍阿祀尔的手臂以示宽慰,随即便往营寨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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