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南京襄阳府。
状元公何栗跟着一名小黄门,行走在红色的城池之中。因为大量使用了红砖,襄阳城内外的建筑,几乎都是红色的。城内的建筑,也都比较高大,动辄都是三层的“高楼大厦”。街道则是宽阔笔直,地面上铺着条石。
行走在没有什么居民,不少地方还在施工的襄阳城内,何栗就忍不住想起了天津。这两座城市的建筑风格真的很接近。只是天津市区面积更大,工商业非常繁荣,也就显得有些杂乱了。
而襄阳内城面积比较小,一切都井然有序。虽然小,但也处处透着雄浑的气息,自有一种天子居停的威严气度。
何栗虽然不大懂军事,但是也能感觉到这座红色城池的坚固。高大坚固的城墙,仿佛锋矢一样的三角马面,宽阔得不像话的护城河,还有沿江筑起的外城。无一处不显示这座城池会让所有的敌人望而却步。
和襄阳府城的防御相比,开封府城简直就是个不设防的城市。攻占开封府城的方法,多的可以写一整本《攻城兵法》了。
而这座襄阳雄城,至少在何栗这个只在嵩阳书院中看过几本新式兵法的状元公看来,是不可能被攻破的。
看来天子欲以襄阳为家,也还是有点道理的……
“立……正,向前……看!”
忽然响起的嘹亮口令声音,打断了何状元的思绪。他扭头循声看去,只见在襄阳宫城外的一片空地上,赫然就是一大片穿着红色战袄的士卒,正在军官的口令声中进行队列操练,看上去非常整齐。
“大官,这些人是……”何栗低声问走在自己身前的小黄门。
“他们都是宗子,”小黄门回答道,“原本以为跟着官家南下襄阳只是走个过场,没想到却被揪住操练,真是苦了。”
把宗子当成军将操练?何栗有点不敢置信了。
“他们也肯?”
那小黄门笑了一声,用幸灾乐祸的口吻说:“不好好训练是要杀头的!您到襄阳府前的几日就杀了几个……”
“杀头!?”何栗抖了一下,“他们是宗子啊!”
“宗子又如何?”小黄门道,“官家让杀,还有杀不了的?”
说着话,小黄门就向着襄阳宫城的宣德楼上望了一眼,“官家现在就在就在宣德楼上瞧着,哪个不好好练,就算不杀头,一顿军棍可跑不了……那可是真打,棍棍见血啊!”
原来赵佶亲自在督练宗子军啊!
何栗心想:谁道官家昏庸?筑襄阳雄城,练宗子精兵,分明是一代雄主啊!
雄主本人这个时候正眉头紧皱,立在宣德门城楼上,看着下面的几千宗子军操练——个个都有气无力,比起当年的御前猛士差远了,将来怎么保卫大宋江山?看来还得严加训练啊!
真心说,赵大雄主也是被逼无奈。上回耶律延禧差一点就打进开封府了,不把襄阳府建好,将来也许就没地方躲了!
而练宗子军也是被逼的……禁军靠不住,新军也靠不住,完全依靠昭义军也不行。赵佶想来想去,也只有依靠宗子了。
都是赵宋一脉,与国同休的兄弟。总归可靠了吧?赵佶当然也没想过让宗正军去野战,只要他们能充当襄阳守军就行了。
有个一万几千宗子军,再加上同样数量的淮西、关中兵募,用新式军官来练,应该能保住襄阳坚城的……
“陛下,”梁师成的声音在赵佶耳边响起,“承务郎、鸿胪寺主簿何栗请见。”
“哦,宣。”赵佶眉头一皱,“朕就在宣德楼上召见他”
“喏。”
梁师成行了一礼,转身而去,一路往宣德楼下而去。
赵佶其实是很讨厌何栗的,就等着何栗土头灰脸从天津回来后治罪。杀头是不可以的,不过逮进御史台狱喝鸡汤却是不违反祖制的……
可是谁能想到,御史台狱的鸡汤居然用不上了!
何栗虽然没有说动武好古,但是却和依附周国的东辽国搭上了。还和东辽宰相大公鼎定了约,由东辽首先出兵六万攻打临潢府,大宋和西辽、凉国在金兵主力离开大同后,再出兵攻打大同。
这个方案怎么看都对大宋有利,而且成功的把握颇大。所以赵佶也就没有理由送何栗去御史台狱喝汤了……不仅不能让他去御史台喝汤,还得给他升官。
而且这厮因为是状元,所以起步价就高,一开始就给了选人四阶中的儒林郎。上回上书有功,又转了京官中的承务郎。现在又得升从八品上的承奉郎了……接下去就算混资历,没几年也能到朝官!
用屁股对着何栗的赵佶听完这位状元郎的话,脸色看上去是相当吓人啊!
就在赵佶琢磨着要给何栗派个容易犯事儿的差遣的时候,何栗又掏出个奏本,高高举过头顶:“陛下,承务郎、鸿胪寺主簿臣何栗,有本上奏。”
还有本?
“拿来。”赵佶道。
梁师臣取过何栗的奏本,双手递给了赵佶。
赵佶接过奏本,展开一看题目,脸色就是一变。
因为这本奏章的题目是《乞抑兼并行均田疏》!
这事儿闹得……赵佶心说:自己那么英明的皇帝,怎么就一时走眼,点了个疯子当状元呢?
抑兼并、行均田啊!这种事情不是文章写得好就能办到的。一个丈量土地,清查隐田的方田均税法就曾经三试三罢,连拗相公王安石都推不动!何况是均田?
赵佶已经给何栗气乐了,转过身看着一脸正色的何栗,“何卿,你可知道《方田均税条约》吗?”
“臣知道,”何栗回答,“这是王舒王在熙宁五年所制定的新法。”
“你的《乞抑兼并行均田疏》比《方田均税条约》如何?”
“不可比,”何栗道,“《方田均税条约》乃是为了聚敛民财,多收税赋。而抑兼并,行均田并非为了多收田赋,而是为了寓兵于民,实行府兵之制。”
赵佶哭笑不得,“方田均税都不成,抑兼并行均田岂不是更难?”
“陛下,方田均税并无成功的先例,而抑兼并行均田之法,却是有例可循。不仅前朝多有先例,便是当今之世,也有成功的例子。”
“哦?什么地方成功了?”
“北周、东辽、西凉者,皆可抑兼并、行均田,我大宋如何不能?”
啊?
赵佶一愣,北周、东辽、西凉三国实行的土地制度是均田制?一国之地都分给了武夫,寻常小农半亩土地都捞不找……
“陛下,”何栗道,“北周、东辽、西凉三国所行土地之法,皆出同源,乃是土地国有,授田从军,以举国之田的八成九成养兵。虽然不是计口授田,但也算是均田之法,对于土地兼并,则是严格禁止,使之几无可能。
此等均田之法虽有不公之处,但也在北周、东辽、西凉国中成功推行,并没有听说激起变乱。”
没有激起变乱?赵佶心说:变乱大着呢!只是你这个疯状元不知道而已!
周国遇上了渤海大元国之乱,西凉国则是天理教、佛教、天方教的多年混战。至于东辽,这两年也发生了多次佛徒之乱!
这些变乱虽然打着各种不同的招牌,但是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争夺土地。
只是这三国的骑士、府兵太能打,各种不服都给镇压下去了……
而且周国、东辽、西凉的骑士和府兵,同作乱反抗的力量基本不属于一个派别,只有东辽作乱的佛徒稍有例外。但是东辽萧太后有武好古的强力支持,几个和尚根本不是对手。
而大宋要行均田的话,强烈反对的地主都在朝堂上站着!均田怎么执行得下去?
而且周国、东辽、西凉三国人口都比较少。东辽、西凉都是人稀地广。
人口最多的周国(不计算附属的东辽),也就是参差百万户,七八百万口。而且周国工商业发达,光是一个天津市就有不下十万户,将近五十万口了。真正需要土地的农人顶天就六百多万。而举国的耕地则多达9000余万亩,人均有十多亩。
而大宋这边,人口过亿,包括隐田(估算)在内的耕地,最多就是五亿余亩。人均的耕地差不多是周国的三分之一……田要怎么均?
赵佶虽然认为均田之事在大宋不可行,但是也没有马上否了何栗的上疏,而是温言道:“均田之事,兹事体大,朕在外,一时难以决断,可先交开封两府集议。待朕返京后,再视两府集议结果定论。尔转一官,任司农寺主簿,先回开封列席两府集议,以备咨询。另外,两府集议对金战和之时,尔也列席其中。”
赵佶这是给何栗挖了个坑啊!让他去和两府宰执讨论均田——两府宰执都什么人啊?人人都是大地主啊!
去和一帮大地主讨论均田,那和与虎谋皮有什么区别?
你这疯状元就等着被御史言官咬死吧!看来用不了太久,你就该去御史台狱里面喝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