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警支队医院,12号病房。
程文明半靠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花坛发呆。
这里的医疗条件相当于“思岗县第二人民医院”(良庄卫生院),没CT机,没核磁共振,只有三位主任医师,只能做阑尾炎之类的小手术。前来就诊的病人不多,住院治疗的病人更少。
大院子,老房子,闹中取静,典型的部队营区。
在普通人看来或许有些冷清,对修养康复的病人这里很清静。
环境非常好,尤其绿化,门外是大花坛,主干道两侧是参天大树,院墙上都长满爬山虎,从早到晚能呼吸到新鲜空气。
“程大,今天感觉怎么样。”
一个军医笑眯眯走进来,跟趴在床边的林新霞微微点点头,先用小锤子敲敲他脚,发现没条件反射,掀开被单开始按摩起来。
“谢谢郭医生,又麻烦你……”人家天天这时候过来帮着按摩,程文明非常不好意思,下半身一定知觉没有,右胳膊打着石膏不能动,四肢只剩下一肢,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废人。
“不麻烦。”
郭医生看看腿上的伤口,回头笑道:“伤口恢复得不错,修养三个月,去市一院做手术,把里面钢板拿掉,等伤口再恢复好就可以进行理疗。我们医院其它没有,理疗器械还是比较全的。”
物理治疗管用吗,自己情况自己知道,程文明对能不能站起来实在没什么信心。
成了残废,成了一个三餐要人喂,大小便需要人帮着的残废。
他越想越难受,越想越沮丧,可当着妻子面却不敢流露出半点自暴自弃,已经把她连累成这样,不能再让她担心伤心。
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外面传来汽车引擎声。
熟悉的车,熟悉的人,这些天一有时间他就会过来,一看见韩博出现在门口,程文明就不由自主想起当年千里走单骑时的情景。当年要不是有他的电话,每天一个电话,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最后。
“郭医生也在,歇会儿,洗手吃桃子,我尝过,汁多又甜。”
“谢谢韩支队,程大,你们先聊,我等会儿再过来。”
“吃个桃子再走。”
“不吃了,我去隔壁几个病房看看。”
送走郭医生,林新霞埋怨道:“又买水果,前天买的,小任他们送的都没吃完,这里吃得喝的一大堆,放坏掉多可惜。”
“不买了,这是最后一次。”韩博笑了笑,拉开椅子坐到床头。
“现在几点,这么早过来,今天不忙?”可能与之前那嘻嘻哈哈的性格有关,程文明与韩博更像朋友,不像王解放、小任那么注重上下级关系,说话比较随意。
“4点半,今天搞培训,早一点晚一点没什么事。”
现在能做的就是陪他说说话,韩博伸了个懒腰,专挑他感兴趣的话题聊:“老程,我们的老领导又当局长了,这次是兼任,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张宝利调任港口分局副局长,虽然文件上没提,不过谁都知道跟上次扫毒有关,县委对他不满意。”
“他真够倒霉的。”
“不算倒霉,现在好多地方全是政法委书记兼任公安局长,下次换届他一样没机会,分局副局长一样副处,相当于平调。”
程文明果然对这些感兴趣,忍不住问:“我们思岗呢,方局有没有机会?”
“这就不知道了,等我当上市-委组织部长再告诉你。”
“哈哈哈……”程文明很难地露出笑容。
韩博从怀里掏出一张嫌犯照片:“看看,这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那个小混蛋。跑就跑吧,还给安乐市局打电话,你说现在的犯罪分子多嚣张,既狡猾又嚣张。他有本事永远别回来,要是敢回来,要是被我发现,看我怎么收拾他。”
相比老领导张自林兼任东港县公安局长,程文明对这个案子更感兴趣,看着照片问:“韩支队,美国虽然犯罪率高但也不是犯罪分子的天堂,只要是警察就不会欢迎杀人犯,能不能通过国际刑警或其它办法,把他抓回来。”
“美国司法部门一盘散沙,各有各的权限,互不隶属,这种事应该找移民局或FBT,可美国有多少从世界各地偷渡过去的人,他们没身份证制度,没外来人口管理,在老美眼里亚洲人又长差不多,别说因为一些政治因素不会帮这个忙,就算帮忙也很难抓到人。”
“那怎么办?”
“没办法,不过黑户终究是黑户,说不准哪天运气不好撞移民局枪口上,被老美逮着遣返回来。”
“他主要有这个条件,换作安乐本地人,想偷渡哪有这么容易。”
“说起安乐,曹局前天走时跟我提过小单,那小子走大运,打击地下-六-合-彩表现出色,带一组人抓获嫌犯十几名,缴获赃款几百万。安乐正在筹建经侦支队,打算把他抽调到市局。”
“他调到市局,亚丽怎么办,两口子分居?”
“系统内调动不是很难,再说亚丽多能干,她工作经验比王燕丰富。只是两口子全在一个县局,要是同时重用就成开夫妻店了,所以一直是普通民警。”
高亚丽的职务同样越干越低,最风光时担任过打拐中队指导员,后来打拐中队撤销,她干回老本行,在新俺县公安局城南分局担任户籍民警。
不过她情况跟别人不一样,她是一个女同志,对当不当官没多大兴趣,尤其生孩子之后,并且做出这个选择也是支持丈夫工作。
韩博从林新霞手中接过刚洗好的桃子,用小刀切一小块,往他嘴里一塞,接着道:“维光上午打过电话,老归下午打过电话,他们周末过来,多少年没聚,来看看你,顺便聚聚。”
良庄派出所走出去过许多民警,前教导员陈维光现在是江南一个市局的经侦大队长,归家豪从刑侦干到经侦,又从经侦干回刑侦,现在是江南一个县局的刑侦副局长。
工作一个比一个忙,韩博好几年没见,程文明同样很长时间没见过。关系一般,不光没见过甚至极少通电话。
“回来干什么,没这个必要。”
细算起来他跟陈维光、王解放、归家豪属于同一批民警,他资历甚至比王解放和归家豪高,他担任刑警队长时王解放只是副中队长,归家豪只是一个普通刑警。人家混得一个比一个好,他却躺在病床上成了一个“残废”,不愿意见老同事很正常。
韩博决定给他打打气,半开玩笑说:“老程,来的路上经过一家书店,我本来打算停车下去给你买两本书,没事看看,打发打发时间。”
“什么书?”
“张H迪的《轮椅上的梦》和《绝顶》,人残志坚,非常感人。车靠到边上突然想到你跟她不一样,她高位截瘫,残疾人,你不是,你正在恢复。再说你老程什么人,铮铮铁骨,铁打的汉子,不需要激励,只可能激励别人。”
程文明没看过多少书,但张H迪还是知道的,不禁苦笑道:“韩支队,我觉得跟她差不多,以后也只能坐在轮椅上做梦。《轮椅上的梦》正适合我看,下次来帮我带一本。”
“开什么玩笑,坐几天就行了,哪能坐一辈子,你应该看《钢铁是怎么炼成的》。”
“练不成,没希望。”
“对自己有点信心行不行,晓蕾托人打听到一位老中医,很厉害,过几天我带你去看看。”
“你不是不相信中医么。”
“谁说我不相信的,传统文化,博大精深。”
正聊着,一辆红色宝马缓缓驶进大院,停在商务车边。
轿车里钻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身黑色职业套装,长发披肩,背着一小包,看上去气质非凡。
“太巧了,她怎么会来这儿。”
来这里的地方牌照车少,高档轿车更少,何况刚进楼的女人非常漂亮,程文明同样注意到了,好奇问:“认识?”
人生无处不相逢,韩博倍感意外,回头笑道:“丝河老乡,初中同学,好多年没见,前段时间丝中校庆碰上了,没想到在这儿又能遇上。”
“韩支队,她干什么的,看上去挺有钱。”林新霞同样好友,站在窗边张望起来。
“可能是来推销药的,她是一家医药公司的销售经理。”
“老同学,过去打个招呼。”
“算了,人家有人家的事。”
正如韩博预料的一样,吴娜是来推销新药的,今天运气不好,又没遇到主管副院长和药房主任,跟药剂师聊了聊,留下一叠资料,刚出来正好看见被林新霞送出大门的老同学。
吴娜很是意外,惊呼道:“韩博,你怎么在这儿。”
遇上了,不能不打招呼。
韩博快步迎上去,笑看着她问:“吴娜,没想到在这儿能遇上,什么时候来南-港的,来南-港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你大领导,工作那么忙,我哪敢打扰你工作。”
“大领导,你还大经理呢,走,找个地方坐坐,我请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