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阳节如期而至。
一大早,节节林立的商铺开门迎客,男女老少锦衣玉袍,脸上笑容洋溢。
街道上车水马龙,小贩声,吆喝声,招客声,络绎不绝。
“糖葫芦,糖葫芦咯!”
“新出炉的大饼,不好吃不要钱!”
“哎,这位客观,本店新进了一批上好的料子,由西域天蚕吐丝制成,要不要看一下?”
人来人往间,各种新奇物件层出不穷,染红了市井的烟火气。
今年的开阳节比往年都要热闹咧。
吴峰走出客栈,环顾四周后,戴上一蓑斗笠,隐没于人海中。
吴国,皇宫。
他来到了皇宫东门,也叫朱雀大门,这是当初离开的地方。
摘下斗笠,阳光斜射而落,打出五彩的陵光。抬起头仰望,一晃如世,竟产生了错觉。
吴峰仿佛看到了那年的大雪,自天空无情飘落,铺满地面。
宫内,四季如春,殿堂暖意融融,嬉笑欢语乐在其中。
宫外,一道瘦弱的身影披着破旧衣袍,渐行渐远,留下一串脚印。
重新睁开眼,阳光如媚,眼眸中远去的身影化作黑点,消失不见,一切回归现实,
吴峰动身,穿梭在大大小小的宫墙间,直奔皇陵。
他开启“神隐”,这个皇宫就没人能发现他。
皇陵越来越近,凄凉的冷寂愈发明显。
周围的枯草慢慢变多,荒凉的石子路,阴森的树林,映入眼帘。
不知怎的,吴峰的心像是难以呼吸,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在走钢丝。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或激动,或悲伤,交融搅拌,一言难尽。
他放缓步伐,慢慢走近。
林峰幻化而出,与吴峰并肩。
“娘!峰儿来看您了。”
俩人站立于石碑前,弯下腰,幽咽难涩。
破败的石碑上,刻着几个大字:林妃之墓。
吴峰伸出手,放在石碑上,洗尽尘土。
林峰拿出酒,满满一坛,自身冷淡的气质在酒香中消融殆尽,化作难以见到的悲伤柔情。
“娘,峰儿回来了,来看您了。”
“原谅孩儿不孝……”
“今天是开阳节,峰儿特地过来跟您聊聊天,怕您一个人闷着。”
“记得您最喜欢开阳节了。每到这个时候,宫里头就会发新衣裳,还有做许多好吃的,我们也能吃上一些,但您总是让给我。”
“晚上的时候,就能穿着新衣裳偷偷溜进御花园,远远的看……看……吴王他们举办的宴会了。”
说到这儿,吴峰自始至终都无法叫出“爹”这个词。
“记得有一次,我竟被当做王候世子邀请进宴会。看着满满一桌丰盛的美味,都是我没见过的,口水都流了出来。”
“宴会上眼里吃,至于其他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全部忘了。直到有人夸我长得可爱水灵,才停下手里的动作。”
“抬起头,脸腮圆鼓鼓的,发现居然是吴王。”
吴王:“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不仅灵气,活脱脱一小饕餮。”他笑着说道,和蔼可亲。
“我睁大了眼睛看他,这也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可惜他并不认识我,是不是有点好笑?”
说到这儿,吴峰自顾自的倒了一碗酒,大口畅饮,任由酒洒衣裳。
“后来,太监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片刻,和蔼慈祥消失不见,脸色瞬间阴郁,带着毫不遮拦的厌恶。”
“虽然说被打出来了,但吃了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不亏!”
“再后来,您就去世了。宫里头有人说是被毒死的,有人说是被赐死的,也有说是冻死的……峰儿只知道您去了皇后的宫殿里,从此天人永隔。”
“您知道吗?没有您的日子里,峰儿特别想您。”
吴峰咽下酒,眼角晶莹。林峰则是默默安静的喝闷酒,不出一言。
“您说过,死去的人会化作天上的星星,永远守护她爱的人。晚上的时候,我就会仰望星空,找呀找呀,找呀找呀……”
“之后,我被赶出了皇宫,说实话,我巴不得离开呢。”
“您常说老天爷是公平的。失去您后,我又遇到师傅他老人家。”
“怎么说呢,师傅他人很好,特别特别好,就是经常不着调,不信您可以问林峰。”
林峰手中的酒突然停顿,接着是微笑的点头。
“看吧,林也这么认为。”
“出了皇宫后,我才发现世界原来这么大。吴国也只是浩瀚宇宙中的沧海一粟。”
“对了,偷偷告诉您,峰儿有喜欢的人了哦。她叫安书瑶,是个安静的女子,跟您一样温柔美丽,并且弹得一手好琴。”
“还有还有,林峰他……怎么说呢,强行把米煮熟,跟一个特别特别特别漂亮的女子有肌肤之亲哦……”
林峰喝着闷酒,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
从早晨到晌午,再从晌午到黄昏,直至夜幕,繁星点点。
俩人一直坐在墓碑前,与逝者对话,不觉时间流逝。
“娘……峰儿还有好多话想和您说。”
“娘,峰儿想您了。”
言至最后,哽咽如冰,泪水流淌。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今晚的风有点大,进了沙子……”吴峰抬手,在袖袍上抹去泪水,月光映照下,看得见晶莹点点。
“娘,峰儿打算带您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皇陵太冷,幽森寂静,不好。”
“您不说话就是答应咯……”
“那……峰儿这就带您离开这里。”
吴峰站起身,拍了拍坐久的衣袍尘土,刚要上前抱起墓碑,动作却硬生生停滞了。
“林,你来吧。我不想让咱娘染血。”
“嗯。”林峰点点头,接过吴峰手中的活儿。
皇宫,御花园。
按照往年惯例,每逢开阳节,皇室都会邀请王公贵族一同宴会。
他们赏花欣舞,高谈阔论,把酒言欢,其乐融融。
当吴峰赶来时,宴会正酣,台上美人妖娆动人,尽显风骚,台下葡萄美酒夜光杯,缓缓入喉。
“来者何人?闲杂人等禁止入内!”侍卫拦住吴峰,令喝道。
“我啊,某种意义来说是吴王我孩子,排行老六,也是六皇子。”
侍卫皱起眉头,略显犹豫。他印象里确实有六皇子这号人,却是宫里头的禁忌,一时间不好判断。
“我去通报一声,请您稍等一会儿。”
“等等!”吴峰打断,笑着说道:“不用了,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
他把手放在侍卫肩膀,庞大的威压直冲全身。
咔嚓……膝盖骨折断,鼻孔渗血,眼球泵红,脸色刹那间苍白无色。
周围是侍卫连忙举起武器,可吴峰抬手间重力降临,地面嘭的一声塌陷,有人承受不住,眼球弹射出眼眶,掉落地上。
“呆在这,别乱动,否则……”
吴峰没用继续后文,而是正大光明的进入宴会。
“二皇子殿下年纪轻轻,就已达到神魄境巅峰,大道可期,大道可期啊。”客人把酒说道,奉承之词信手拈来。
“唉,说笑罢了。七弟那才是天才中的天才,相差十几岁也能有神魄境的实力。几年前加入天运城的清玄圣宫,前途似锦呐。”
“殿下您也不必哀叹,七殿下天赋异禀,那是吴国之幸,但您也不差,天才榜上可是有您一席之地呢。”
“唉,哪里话哪里话,喝酒喝酒。”
吴峰简单扫视了一轮,发现人群多分作几个圈子,宴会谈论提及最多的就是七皇子,吴宵穹。
十几岁的年龄,年轻气盛,个子高挑,被围在人群中,泡在甜言蜜语的奉承内,整个人看起来晕乎乎的。
吴峰笑了笑,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向另一个圈子,中心人物是他的好皇兄,吴浩然。
宴会人来人往,似乎并没有发现多了一个人。
“大皇子殿下,以后这皇位肯定是您的,七殿下是武道奇才,一心求道,哪儿理会世俗。”
“是呀是呀,以后大家可得多多仰仗您了。”
讨论正激烈,吴峰却是来了一句:“哟,讨论什么呢?我也来听听。”
“嚯!吴王还没死呢,就急不可待的想上位了?”
声音不大,却犹如六月飘起雪花,燥热的空气顷刻间冷寂。
“谁!谁在乱说话!”
“难道不是吗?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众星拱月的人群缓缓让出一条道,中心端坐的吴浩然阴郁的脸上简直要滴出水。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这一刻,惊讶取代愤怒,大皇子吴浩然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一时间失去了语言。
“你……你是吴峰!那个杂种!”
吴峰瞬间眉头紧锁。
“杂种?你再说一遍?”
“哼!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居然还没有死!”
”也不知道当年你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被苍玄子收为徒弟,如今楚家没了,苍玄子死了,苟延残喘的小丑罢了!”
吴峰看着他的好大哥,忽然间有点想笑:“愚昧的人终会为他的无知付出代价。”
说着,直接一掌掐指吴浩然的脖子,手腕缓缓收缩,拇指深入喉咙。
“你……你……”大皇子血色全无,惊恐之色骇然脸上。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关注,所有人望向吴峰,以及被掐在手中的大皇子,从呆滞到震愤,继而威胁。
“你快把大殿下放开!否则必将碎尸万段。”
“有话好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解开就好,大可不必这样……”
有好言相劝也有幸灾乐祸,看着众生百态的反应,吴峰只觉得好笑。
手掌越来越用力,吴浩然的脸上已经看不见一丝血色,苍茫如白纸,生命垂危。
“想要救他?也不是不可以?吴王呢?把他叫来!”
“逮!你敢这样称呼陛下!”随身太监尖着公鸭嗓,刺耳难听。
下一秒。
嘭!
吴峰另一只手握成拳头,人头开裂,脑浆流出。
“谁还有话要说?”
寂冷的空气飘荡四周,喧嚣的宴会鸦雀无声,似冰封的隆冬。
“就是你要找朕?”
半柱香不到,吴王被人请了过来。
“对。”
看着面前这个苍老的男人,也是他的生父,不,他根本没用资格当一名父亲。
吴峰惨烈的笑了,手上的力气加大:“我们玩个游戏如何?游戏名字叫做猜猜我是谁,猜错了就会死一个。周围人不得提醒哦,破坏游戏规则的人死的更快。”
吴王皱着眉头,他火急火燎的赶来,并未了解情况。
“三!”
“二!”
“一!”
“好,思考时间结束!”
咔嚓……耳边传来一声裂骨声,紧接着扑通……似乎有什么圆滚滚的东西掉落在地。
“好,死一个了。人还多,你可以慢慢猜!”
吴峰张开嘴,冰冷的倒计时开始。
“三!”
“二!”
“一!”
嘭!
血肉横飞,肉体化作碎块,惨不忍睹。
“二皇子!”
“殿下!”
人群尖叫,恐惧逼迫人心。
嘭!
嘭!
嘭!
连续三声炸响,调动着在场所有人的敏感神经。
“没事,继续说!我不打扰你们!”
温热的血炸糊到脸上,可瞬间却冰冷如雪,有人哆嗦如筛,却死咬牙关,把字句硬生生咽回肠胃。
“好!我们继续。”吴峰带着笑容,看向吴王。
“三!”
“二!”
……
嘭!
第五个皇子身亡,寒蝉若噤的场面已经让人麻木。
“三!”
“二!”
“一!”
吴王:“你是吴峰!”
手掌快要合上的刹那,吴王说出了他的名字。
“哟,不错嘛,终于想起我了。”
他缓缓把手放下,周围人见状不用的舒了一口气。
“有什么想说的?我亲爱的父皇?”
冰封的湖泊顿时翻涌,冷寂的表面下震惊跃然,疑惑,茫然,恍然大悟,浮现脸色,却不敢出一言一句。
吴王盯着吴峰,目光凶厉,他怎么也想不到如今这个场面,自己的五个儿子都殒命在他手上。
“你是来寻仇的?”
吴峰扯动嘴角,摊开手:“这不是很明显吗?”
“峰儿……朕……”
“停!你他妈的给我停下,我不想听到这么恶心的话从你嘴里说出,谁是你孩子?呵呵?你搞错了吧,用错称呼了!”
吴王欲言又止,挣扎之色浮现:“朕知道你很愤怒,朕也承认自己有错在先。但……”
“但是什么?但是你就有理由了?可笑至极。”
吴王闭上眼,刹那间仿佛苍老了几十岁:“但事实上,你确实不是朕的孩子。”
“然后呢,说啊!没事,你继续说,我倒要看看你的荒唐理由是什么。”
“你娘进宫之时,已经怀有身孕。所以,你并非朕的孩子。”
“在你临产后,朕派人验证血缘关系,结果,你与整个皇家都没用任何关系。”
“而且你娘她……她……”
说到这里,吴王却意外的停下了话语,吴峰娘亲的印象在他脑海里模糊不清,仿佛随着岁月的流逝再也找不回痕迹。
他甚至记不清吴峰他娘叫什么,封号等等……就像刻在碑帖上的字迹,在暴雨日夜的冲刷下消失殆尽。
“呵!你连我娘都不记得!”
“等等!”吴王想到了什么,着急的说道:“不是朕记不得,而是……而是她被抹除了!”
“朕只记得模糊间有个孩子,但总是下意识的忘记,你的存在就好像是刻意留下的痕迹,若不是五之后有六,朕甚至会完全忘记。”
“你娘当年为何进宫,背后的支撑是哪儿个家族,这些似乎都没有资料。甚至史官书写的书册中也没用你和她的半点痕迹!不信你自己可以查找!”
吴峰立在原地,答案出乎他的意料。
他展开神念,皇家书阁里的书籍不由自主的哗哗翻动。
片刻后,答案再次让他陷入震撼,甚至一丝莫名的恐慌。
神念再次扩大,笼罩整个皇宫。
“找到了!”
他口中念念有词,神魂刹那间入侵曾经照顾过他娘的宫女奴仆。
“怎么……怎么可能!”
“完全没用痕迹!”
“不对!一定不是这样的!”
莫名的恐惧突如其来,席卷身心。
他将探知范围放在冷宫,也就是他娘住过的地方。
“怎么会!怎么会不一样!”
吴峰发了疯似的喃喃自语。
“说!宫殿近十几年来有没有过拆迁修建!”
“大……大人。皇宫一直都是这样,百年来格局不曾变化,陛下怕破坏风水,也不敢多加修筑新的宫殿。”吴王身边的老太监颤颤巍巍的说道。
“不,不,不是这样的!”
“我没记错!肯定没记错!”
他的身体在颤抖,犹如被暗无天日的深渊吞噬,无尽的恐怖疯狂侵占身躯。
“对了!”吴峰想到了什么。
“皇陵后的那块墓碑是什么回事!”
“敢问大人,您说的是皇陵何处的墓碑,刻有何种碑文,小人好确认。”
“皇陵西北角,刻有林妃二字。”
“大……大人。请容许小人斗胆解释:那是吴国林氏长女的墓碑,前两年死于痨病,林妃也是四皇子的生母,陛下念在多年情意,特在她死后赐予妃位,入皇陵,葬西北。如果小人没猜错的话,那里只有一处陵墓,且有条石子路抵达。”
“不!一定有什么是我漏掉的东西!”
吴峰不能接受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这不是梦!”
“这绝对不是梦!”
他娘亲是活生生的人,记忆里是那么和蔼可亲,是那么温柔,他们一起生活过,苦中带甜,怎么可能是假的!
……
夜,渐渐深了。
吴峰丢了魂似的离开了宴会,林峰将墓碑放回原处,临走前特定将神念深入墓地,结局……却是徒增悲凉。
“林,你说,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我们?又是不是真的?”
林峰沉默不语,而是抬头望向天穹。
星空璀璨,却格外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