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秋老虎特别厉害,九月仍然暑气蒸腾,能晒脱皮。
三线城市,城小,出城易。
前方的山,延绵如龙,山深,入山难。
廖固早上骑着三轮车从城里出发,一个小时就出了城。
到了傍晚才走到山区边缘,眼看红日西坠,决定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天再走。
廖固曾经跑过特拉拉送货,体验过那种半梦半醒开车突然惊醒的恐怖。
那种心脏被魔鬼握在手中玩弄,然后被侥幸放过的恐惧,每次回想都是一场死亡游戏。
只为那张并不华丽,很朴实的平凡生活画饼。
一次又一次侥幸,一次又一次在压力下投入,直到画饼破灭,终是留下了小命一条。
从此患上轻微的驾驶恐惧症,再也不敢疲劳驾驶,再也不敢开夜车。
廖固选了一个远离村庄的空地作为过夜场地。
成年人要记住,人才是世上最恐怖的东西,所有一切仙神妖魔鬼怪都源于人!
选定场地后,开始搭建帐篷。
野外单人过夜一定要搭帐篷,帐篷不只有遮蔽防护作用,更多的是警戒作用,当外力入侵帐篷时可以提前惊醒你,从而有一定反应时间。
其次帐篷一定搭在相对隐蔽的地方,车子也要做隐蔽,活动痕迹要隐蔽。
无人之处,即法外邪念温床,人心不能考验,防护一定要做到位。
而最好的防护是隐蔽,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搭好帐篷,打开电热蚊香,趁着最后一丝天光,吃了几块压缩饼干,两个包装卤蛋。
吃完了,从车厢下摸出了一截一米来长的抗冻塑料自来水管。
这水管是ppr材质,厚实有弹性,韧性好,抗造,如果两头装上铁质堵头,就是一柄上好的骨朵锤,妥妥的战场凶器,刑得很!
当然,廖固手上这根没有装,只是两头塞上混凝土,法治社会嘛,要文明。这是当年干建筑工地的讨薪经验。
骑了一整天,很累。调好闹钟,握着防身武器,倒头便睡,极致的累才是安眼的神药。
早五点,廖固被闹铃唤醒,天色已微明,忍着酸痛,决定趁早上凉快多赶段路。
用瓶装水漱了下口,打湿脸擦了擦,喝了罐八宝粥,收起帐篷,扬长而去。
晌午,在离无人村最近的镇上采购了三百斤大米,两桶食用油,二十袋盐,两大板鸡蛋。
离镇越远,逾见荒凉。
中午路过一个空心村,若大的村庄,二三十栋空屋,只有一个阿婆居住。
田地抛荒,有几户人在田里放养牛羊鸡鸭,但人住镇上。
廖固上前问声好:“阿婆好,后生仔问个路,这里到老屋村怎么走”
阿婆年纪看来七十左右,但身体硬朗,眼明耳灵。
只是说的是方言,分不清是客家话还是白话,廖固自己也不懂客家话与白话。
最后连蒙带猜,知道顺着门前土路往山里走,还有三十多里。
喝了阿婆的茶水,休息了一会。
留下一袋大米,两袋盐,在阿婆的热情指点下,往老屋村出发。
越往里走,路上草木越盛。
由于是土路,野草把车辙都淹没了,只能通过野草的高低依稀辨别出路径。
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半晚到达。
站在村口,只见荒草凌乱,屋瓦残破,很多泥瓦房已经完全塌了。
红砖房大部份还挺立着,但瓦顶稀碎,大概率无法住人了。
唯有三栋水泥平顶房完整,村中祠堂也保持完整。
路只修到村口,再往前是石板小径。锁好车子,廖固在村中转了一圈。
首先祠堂是不能住的,虽然房子很好,虽然牌位迁走了,还是不住好。
排除祠堂,剩下的三栋平房,一栋一层的,两栋二层的,一层的排除,易招蛇虫湿气。
最后廖固选定了朝向东南,院里有口井的那栋二层平房。
水井是压水井,虽然锈迹斑斑,廖固试了一下,还能用。
敲掉浮锈,刚开始摇出来的是浊水,几分钟后,上来了清水。水源搞定,心头大定。
一楼的门是挂锁,窗户玻璃三块碎了两块,室内空空,墙脚已生出青苔。
没有撬锁,从旁边楼梯直接上二楼,二楼门敞开着,同样空荡荡,当年搬家时,应该是不急不躁,搬得很仔细,窗户同样是坏的。
探明情况,开始搬东西。先把卫生工具搬来,粗略打扫一下卫生。
肩扛手提,跑了十多趟,才把所有东西搬完。
搬完东西,廖固站在车前,犹豫着要不要把燃油倒掉,来个破釜沉舟。
现在是劲头上,但保不齐,明早起来还能坚持。
人啊,都是逼出来的,不逼一下自己,不冲动的人,永远难见新风景。
深吸一口气,拔油管,拧油盖,倒备用油桶,一口气干完。
完了走开,大口喘气,看着天边的余晖,闻着刺鼻的汽油味,耳边回响着杂乱的鸟鸣声,感觉世界远离,黑暗降临,吞噬灵魂。
木然站了一会,天已全黑,没有灯光,只有微弱的星光。
偶尔回响一声浑厚的“呢”“哞”蛙鸣,在黑暗空旷的夜晚,恐怖气氛拉满。
借着手机最后一丝电,廖固回到了屋内。
村里的电路早已损坏断电,加上他故意没带充电宝,大概明天就会彻底断掉手机。
今天没来得及找柴火,无法做饭,吃两块压缩饼干算是填饱肚子。
刷了不到半小时视频,终于耗干了手机电量,一瞬回归原始社会。
慌乱,无聊,恐惧,疲劳,四重交织,睡不着,走不了,徘徊,躺下,站起。
闹了大半夜,终是倦了,不知何时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肚子不舒服把廖固闹醒了。
上完厕所就发现不对劲,头重脚轻,走路发飘。
这是病了,疲劳外加水土不服,他这亚健康的身体没顶往,生病了。
还好,提前备了常用药物,先来两颗感冒药,再加两颗消炎药。
吃了药,廖固出门收集柴火。久不住人,枯枝败叶遍地,很容易就收拾了一大堆,一梱一梱搬到避雨的地方存放。
中午,发现了村民遗留下的韭菜地,那韭菜虽然长势差,但种子到处飞,蔓延了一大片。
廖固采了一大把,炒鸡蛋可香了,干了两大碗米饭。
晚上,情况突变,本以为很平常的病情突然加重。
上吐下泻,一下就放倒了他这一百多斤,全身酸痛,吸口气都费力。
东西也不敢乱吃多吃,拖着病体,煮点白粥清清胃。
病倒那一瞬间,廖固有想过往回跑,转念一想,天地虽大,何处能容?
没钱没人,荒野与城镇又有何区别?
偶尔回想幼时父母的爱护,却不敢多想。
父母已老迈,目前这境地只能是拖累。
死在荒野无人知也许更好,若是在城镇,恐是会连累别人,连累父母亲人。
九月五日,重病三日,腹泄不止,爆瘦无力。
九月十日,连食多日白粥,腹泄终缓。
九月十三,腹泄终于好了,然祸患不断,高热,畏冷,暑日寒颤不止。
九月十五,退热,上咳嗽。
九月廿,久咳不止,腹肋疼痛。
十月初,咳转哮喘,体瘦如柴。
十月八日,轻飘飘的,我看见太奶了。
十月十五日,骷髅架子廖固靠在门口晒夕阳。
最近几天,老是梦到死去的爷爷先辈们,大概生命是接近终点了。
回想这一生,错不敢坏,事不敢先,行不得终,飘荡来去,蹉跎一生。
好像做了什么,好像什么也没做,不留痕呢!
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是几时?童年?少年?青年?中年?好像都不是。
一直迷迷茫茫,忙忙碌碌,亲情友情爱情都是一地稀碎。
唯一的光好像是在七巅书院看了很多小说,开了眼界,让他可以坦然面对眼前的死亡。
枯坐许久,消散最后一丝余晖。
夜幕降临,准备去煮点白粥,人不死,粮不断,还没咽气呢,这口吃的就不能断。
坦然面对死亡是一回事,自杀又是一回事,二者不可混淆。
起身时,一件东西“啪”的一声掉地上。
廖固没有去捡,那东西是一本小册子,记载着一门叫做数息法的入静法门。
夕夕版的,九块九包邮。但内容是真的,成不成看人。
这东西他早已翻过多遍,熟得很。
喝完白粥,枯坐床上。
也许是快嘎了,回光返照,那哮喘的毛病有所缓解,少见的觅得一丝清静。
忽然想起刚才掉落的数息法,当下依法施为。
呼吸往来,细细拨数,不争不计,任其自然,不知怎地,忘却了形骸,入了静境。
继而在静中自然过渡到深度睡眠,酣然入睡,自动躺平。
入清静,方得自在。
一夜无梦,没见太奶。
廖固明白,这一劫大概是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