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幺凝神听着,半晌,烦恼的叹了口气,看着张嬷嬷低声道:“别的,我都想到也打算到了,就是这件亲事,从没敢想过,也从没有过这个打算,这会儿,你看看咱们,要人没人,要物没物,有了这亲事,一下子站到了这个地步儿上,这人这事一涌而上……唉!”李小幺叹了口气。
张嬷嬷跟着叹了口气,却笑着安慰道:“也不怕,能有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半亩园虽说人少,可一来人心齐,二来,都是梁王府和靖江侯府一个个挑出来的,顶用着呢,姑娘放心。”
“嗯,”李小幺露出丝笑意,想了想,看着张嬷嬷笑道:“昨天紫藤说起梁王府如月姑娘嫁人的事,倒提醒了我,紫藤她们几个,年纪也不小了,从前我答应过她们,允她们自己择人嫁人,若是她们自己看好了,你和卢嬷嬷帮着对方打听打听家境底细,她们毕竟还小,没经过事,别看错了人。”
“姑娘放心!”张嬷嬷笑起来:“就为了姑娘这个恩典,这些丫头不知道多感激,前儿卢嬷嬷还掉眼泪……”
张嬷嬷的话一下子顿住,停了片刻,才轻轻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道:“卢嬷嬷的大女儿,叫桃香,烧得一手好汤水,十三岁那年被兴国公主要了去,跟着公主侍候了没两年,有一回曹驸马宴客,就把桃香送给了姚将军,后来,听说怀孕小产,稀里糊涂就送了命,死的时候才十六岁。”
李小幺听的停了步子,呆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就是汝城守将姚明广?”
“嗯。”张嬷嬷低低的叹了口气
李小幺叹了口气,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样的事情,太寻常不过,就因为这个,她当初宁死也不要与人为奴为婢,奴婢通货物,一件物什儿罢了,吴地律法,不得杀婢,北平律法,杀婢不过罚几吊钱而已。
“看看我,人老了,嘴就碎,姑娘性子宽厚,这都是下人们的大福,可姑娘性子太随意,往后得拘着些,从前倒不用多讲究,可往后不一样。
爷的宠幸不能不靠,也不能全靠,那府里,姑娘得早点自己立住脚步才行,往后,这御下,一个御字,也不能一味宽厚……
这事,我和卢嬷嬷商量过好多回,姑娘身边的几个大丫头,紫藤、淡月四个各有各的脾气,可都是好的,人正,也透亮明白,往后嫁了人,姑娘就让这四个跟我和卢嬷嬷学着管事吧。
我和卢嬷嬷年纪大了,再替姑娘守几年门,就该交到她们手上,几个小丫头,樱桃、红桔、流云心眼太活,得早点放出去,等姑娘进了王府,再挑一批丫头上来调教,倒不用外头买,那府里我和卢嬷嬷都熟。
再说,王府内宅这十来年就没个主家,姑娘嫁过去一家独大,倒不用避讳谁……”
张嬷嬷絮絮叨叨说着往后的打算,李小幺笑听着,也不说话,等她说完了,看着张嬷嬷笑道:“有你和卢嬷嬷在,真是我的大福气。”
张嬷嬷笑起来。
傍晚,夜幕还没完全落下来,张大姐急匆匆的进了半亩园,李小幺忙迎到门口接进去。
张大姐坐到榻上,将紧紧抱在怀里的包袱放到榻上掀开,指着里头满扑扑的大红或泥金或帖锦的帖子拍手道:“小五你看看!可是不得了了!就这一天的功夫,这一大堆帖子!这一堆!”
“大姐别急,先喝杯茶,慢慢说,看你急的,能有什么大事?”李小幺接过淡月递过的茶塞到张大姐手里。
张大姐接过茶,连喝了好几口,深吸了两口气,看着李小幺:“那个啥养气,我是得养养那个闲气,今儿忙了一天,到家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堆劳什子,我又不认识字,你二槐哥颠过来倒过去看了半天,就知道这是请人的帖子,也没认出谁跟谁,光明天一天的,就七八张,你说我能不急?这火就上来了!”
李小幺已经在一张张翻着那些帖子了,不少帖子里头夹着礼单。
李小幺将有礼单的帖子挑出来,挑了一张帖子取出礼单笑问道:“这些都是随了礼单的,这单子上的东西是让他们带回去了,还是在你府上收着呢?”
“都在家放着呢,一堆的东西,我还没赶得及一件件看,这天上没有白掉东西的时候,咱们又不认识人家,凭什么送了一堆东西上门?我和你二槐哥吓的不轻,照我的意思,赶紧打发人一家家送回去,你二槐哥说,最好先来问问你,这送出去的东西被人家扔回门上,就是在咱们村上,也是没脸的事,小五你看看,这事咋办?”张大姐说着说着,又气急败坏起来。
李小幺拍了拍帖子,看着张大姐烦恼道:“这些,收都收下了,只好一件件照礼还回去,这会儿不是外出应酬的时候,这些没附礼单的帖子,明天打发个婆子,穿戴整齐了,一家家上门回个话,就说不得空过去,客客气气告个罪,这附了礼单子的,你费费心,把这些东西理一理,重新包一包,换换人家回回去,若实在挑不出来,就自己搭点进去,等会儿我让紫藤取一百两银子给你拿上……”
“不用不用!银子我有!这几两银子大姐不缺,这事好办,我这就回去一件件理一理,那明天,我让人守好门,一张帖子、一根线也不放进门了?”张大姐忙摆着手,又问了句。
李小幺点头,想了想又嘱咐道:“你顺路去一趟铁木府上,也交待一句。”
“好!那明婉家?”
“明天顺才过来我交待他就是。还有件事,范姐姐和沈阿婆如今住在明婉那里,你过去看看她吧,若有什么事,你多关照一二。”李小幺笑道。
张大姐怔了怔:“啥时候接回来的?成!我这就去!你放心。”张大姐一边说,一边利落的跳下榻,三下两下包了帖子抱住,推着李小幺示意她别送,转身出了屋,大步流星出去了。
李小幺抿着茶,出了半天神,叫了紫藤进来,吩咐道:“你去趟梁王府,寻西安,让他挑十个稳妥仔细的暗谍给我用,要出了正月,人才能还给他,就在开平府用。”
紫藤忙答应了,退下去换了出门的衣服,叫了两个婆子跟着,要了车往梁王府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姜顺才就进来听吩咐。
李小幺把他叫进花厅,屏退众丫头婆子,只留紫藤侍候着,吩咐道:“从这会儿直到过年,有一件差使最要紧,你替我看好织坊、城外张兴旺他们,还有几家府上。”姜顺才愕然看着李小幺。
李小幺忙摆了摆手解释道:“不是你想的,昨天柳树胡同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二爷府上昨天收了一堆帖子和礼物,只怕你家里也收到了吧?”
“回五爷,有是有,小的一张也没让进门。”姜顺才干脆的答道。
李小幺满意的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你机灵,咱们庄户人家出身,骤然遇到这样的事,只怕免不了有人……乱了方寸,”李小幺话语含糊却又明白的说道:“不能让人家看了咱们笑话,再钻了空子,把乱子闹大了,吃亏的还是咱们,这事就交给你,好好看着,若有人晕头,你只管出手管教回去。”
“是!”姜顺才利落的答应一声,抬头看着李小幺,没等他说话,李小幺笑道:“你一个人看不过来,我昨晚上从梁王府西安手上借了十个人过来,都是精细的暗谍,先交给你用着,嗯,回头你看着寻些帮手,这事不急,咱们的人,宁缺勿滥,若有什么事就过来寻我,你的月钱跟赵五哥、张忠义一样,就从十月算起吧。”
姜顺才大喜,忙跪倒磕头谢了。
李小幺示意紫藤带他去交接人手,姜顺才长揖告退,跟紫藤出去了。
吕丰醒了酒,不言不语的回到天师府,一连几天不见出来,三皇子的武课也让人传了句话,说停就停了。
李宗贵一早一晚上门寻他说话,吕丰却只顾抱着酒坛子喝酒,仿佛没看到李宗贵,仿佛这世上只有他和怀里的酒坛子。
李宗贵一连去了四五天,见天天如此,只好寻了李小幺求援。
李小幺很是意外,楞了好半天,回过味来却觉得好笑不已,让人备了车,带着淡月和青橙往天师府去了。
李小幺戴着长及脚踝的帷帽,在天师府门口下了车,跟着出门的婆子上去刚和门房报了柳树胡同五爷,还等说完来做什么,门房里急急的奔出来一个灰衣管事,满脸笑容的几步奔下台阶,躬着身子连连长揖不已。
“五爷来了,小的们有失远迎,五爷您请,您老来了就好了,我们二爷……唉,您来了就好了!云大管事走前交待过,若是五爷来了,只当尊长敬着,五爷您这边请,二爷在后头园子里,只怕又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