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诚正专注的看着手里的宣纸,也没听清李小幺说的什么,只随意的点了点头。
李小幺转身吩咐了海棠。
苏子诚举着纸看了一会儿,举得远些又看了看,扬着宣纸笑道:“怪不得都说你这字自成一家,别有风骨,倒真是……独一家!风骨是真硬,你这写的什么?我怎么没看明白?”
李小幺上前拿过宣纸,仔细铺平放到旁边,“我又没练过字,不写错就行,就是错个一笔两笔,能认出来就行,这是我写的杂剧,回头拿出去让人排,等从淮南路回来,正好拿来看着解闷。”
“杂剧?!”苏子诚正笑着,又听怔了:“你才华出众,写什么不好,写这种……这种东西做什么?不如……”
“王爷!我一个庄户姑娘,什么才华出众?你也太抬举我了,那些诗啊词的我也不懂,我就爱看个杂剧,听个小曲儿,就想着让人演个好看的杂剧,中间再唱上几支好听的小曲儿。
外头那些杂剧都不大中我的意,我就想着让人照我的意思排出些有小曲儿的杂剧出来,先写一个让她们排排试试,等从淮南路回来,也排得差不多了。
唉,说来可怜,也就能看看它了,旁的还有干什么?这里,也就能看看这个了!”李小幺打断苏子诚的话,说到最后竟伤感廖落起来。
苏子诚又是莫名其妙又是心痛的看着她,“就能看看这个?那你从前还喜欢看什么?幻术?杂耍?这有什么难的?你想看什么?只要这世间有的,都容易!”
李小幺心里一片茫然,一边笑一边摇着头道:“不想看,就想看自己排的杂剧,说起来还是杂剧最好,就是唱得太难听,词曲都不如小曲儿好,你说,若是把杂剧和小曲儿合在一处,一折折演成一整个故事,肯定好看也好听!必定有好多人喜欢看!”
苏子诚挑着眉毛,哭笑不得:“你哪有功夫做这个?你既然喜欢,府里有的是清客,也有懂这个的,倒不如……”
“多谢王爷,那倒不必了,我写的是我想看的,他们哪里知道?”李小幺截回了将苏子诚的话。
苏子诚正要说话,外面,海棠禀报声起,李小幺忙应了,海棠托着琉璃碗,里面盛了两只剥好的棕子送进来。
南宁和北庆一左一右侍立在正屋台阶下,看着海棠托盘里的棕子,连眨了几下眼睛,睁大眼睛怔怔的对视了一眼,忍不住一齐用眼角瞄向屋里。
李小幺接过琉璃碗递到苏子诚面前,又取了银筷递到他手里,笑颜如花的让道:“王爷尝尝,这是昨晚上裹的棕子,我试着放了糖莲子,真是不错。”
苏子诚接过筷子,看着棕子,仿佛无处下口,呆了片刻,用筷子挑起吃了几口,推开琉璃碗笑道:“真是不错,这米里也有几分荷叶的清香。”
“你吃出来了?放了荷叶,又用荷叶水煮的!喜欢就多吃一点!”李小幺笑的眼睛弯弯,殷勤的让着苏子诚。
苏子诚又挑了两口吃了,放下筷子,端起杯子喝起茶来。
门外,南宁急切万分的紧盯着一脸木然呆看着屋里的北庆,他背向苏子诚和李小幺,北庆站的那个位置倒正好能斜看到坐在榻上的苏子诚。
南宁垂手站着,动是不敢动,只好用力拿眼睛剜着北庆,只剜的自己眼睛发酸,北庆才咽了口口水,硬硬的扭过脖子直看着南宁。
南宁急忙无声的问道:“吃了?”北庆垂了下眼皮,又垂了下眼皮,两人直直怔怔的对视了半天才呼了口气出来。
苏子诚连喝了两杯茶,眼看着外面天色将要晕暗。
李小幺一边说话,一边不停的往外面看着,“天快黑了,再晚了怕不便当,开平府虽说安稳,王爷也要小心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苏子诚’嗯’了一声,不怎么情愿的站起来。
李小幺跟在后面,一路送出去,刚出了院门,苏子诚回身止住她道:“你穿的单薄,别往外送了,早点歇下吧。”
李小幺从善如流,态度柔顺的站住,曲膝和苏子诚告了别,看着他转了个弯看不到了,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弯着眼睛笑了一会儿,甩着手转进了院子。
海棠奇怪的看着她,想了想,到底忍不住,紧前一步,凑近李小幺低声问道:“姑娘占了什么大便宜了?”
李小幺停住,看着她,想了想,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问道:“你猜猜!”
海棠苦恼的看着李小幺,摊手道:“姑娘这不是难为我么?姑娘的事,我一回也没猜中过!”
李小幺抬手掩着嘴又笑了一阵子,才低声道:“听说王爷从来不吃粘乎乎的东西,看看,假的吧!”
海棠眨着眼看着李小幺,半晌说不出话来。
……………………
初六傍晚,苏子诚一行几十辆车,悄悄出了开平府,也不住驿馆,往淮阳方向走了二三十里,在临平镇包了间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启程赶往淮阳。
李小幺这趟换了辆宽大厚沉的新车。
苏子诚五更时分就启程赶去查看军械,李小幺打着呵欠从客栈挪进车里,继续睡觉。
可惜这木头轮子的大车,咕咕咚咚实在颠的厉害,队伍行进的速度又快,虽说铺了七八层厚褥子,李小幺还是被颠得滚来滚去,没睡多大会儿就被颠醒了。
李小幺懒洋洋的爬起来,掀起帘子往外看去。
虎翼军已经护卫在前后左右,头顶的天空蓝的通透,几乎看不到云,太阳已经跳出了地平线,看来又是个艳阳高照天。
夏天的北平还算凉爽,这一路赶到淮阳,一路打过去,可就全是在暑天里了。
那么热的天,淮南路又不象北平凉爽,这又要打仗又要死人的,真是愁人……
李小幺看着车外轻松的控着马速的黑衣虎翼军士们,发了一会儿怔,转头看着在车里当值的青橙吩咐道:“天气热,跟海棠说,煮点绿豆汤咱们吃,嗯,跟大余也说一声,煮些绿豆汤给大家吃,好去去暑气。”
青橙爽脆的答应一声,掀起帘子,解下车旁系着的马缰绳,踩着车架跳到马上,往前往后传信去了。
天黑透歇下来时,车队已经出了开平府地界,虎翼军忙着安营扎好帐蓬。
李小幺在营地中间转着圈活动筋骨,刚安置妥当,明亮的辕门处,苏子诚带着众小厮纵马冲进来,李小幺远远看着,迟疑了下,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进自己帐蓬了。
片刻功夫,帐蓬门口,南宁的声音响起:“姑娘可在?”
李小幺叫了南宁进来,南宁进来长揖笑道:“姑娘,爷说晚饭请您过去一起用。爷早上走前就吩咐过大余,晚上炖了姑娘爱吃的鱼头汤。”
李小幺蹙了蹙眉头:“海棠做了饭了,王爷若有事,等我吃了饭再过去吧。”
“姑娘还是去吧,不然爷那脾气,就当可怜可怜小的们了。”南宁陪着笑长揖不停。
李小幺站着,叹了口气,看着青橙吩咐道:“去跟海棠说一声,饭菜好了送到王爷那里。”
青橙答应了,李小幺跟着南宁出来,转了两步,进了苏子诚的帐蓬。
苏子诚已经换了身衣服,正拿着两支箭比划着,见李小幺进来,忙笑着示意给她看:“你过来看看,这是新试出来的箭。”
李小幺接过两枝箭,比划着看了看,都是沉甸甸的,真没看出有什么分别。
苏子诚接过其中一枝,指着泛着幽光的狭长箭头,“你看这箭头,比那枝长了几分,我试过了,一箭出去,百步内能穿透皮甲。”
李小幺探头过去,用手指点着箭头笑道:“长了,也狭了,进去容易,拔出来也容易,要不这里,倒过来做成锯齿样……”
苏子诚怔了怔,高挑着眉毛,失笑出声:“你真是……惹不得!水岩也这么说,不过他可没你主意多,没想出来做倒锯齿,你说的是,这样要拔出来就更难了。”苏子诚说着,扬声叫了东平进来吩咐了下去。
李小幺举着箭看了片刻,叹了口气。
厨头大余提了菜送进来,海棠带着樱桃也将做好的几样精致小菜送进来。
苏子诚和李小幺净了手,坐到榻上,苏子诚仔细看了看海棠送过来的几样菜笑道:“你调教出来的丫头不错,这菜做的精致。”
李小幺笑着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着吃了饭,海棠带人收拾下去,又泡了茶上来,苏子诚喝了两口,看着李小幺笑问道:“路上做什么解闷了?你要不嫌累,明天跟我一起去青草马场看看?”
“一趟青草马场来回要四五天,我可受不住,路上哪里闷得着,我正看从吕大爷那儿借来的海外游记呢,都是他们上清门弟子亲身经历写的,真是有意思!”李小幺笑答道。
苏子诚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片刻间晴天转阴:“胡说八道的东西,看它做什么?海上瞬息万变,福祸转眼间,往后别总想着这些没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