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满脸不服的正要反驳,淡月拉了拉她,轻轻叹了口气:“落雁说的在理儿,跟着二爷一路回去,不自在先不说,姑娘肯定又不得闲了。
好了,咱们路上多用心侍候好姑娘吧,今晚上我值夜,你们两个好好歇歇,海棠明天起个早,熬钵核桃酪给姑娘喝,我差点忘了,明珠明大爷让人捎话给你,”
淡月转头看着落雁笑道:“金环十天前就到了,他打发人直接把她送进开平府柳树胡同,交给紫藤姐姐了,跟你说一声,让你放心。”
落雁眉开眼笑,忙曲膝谢道:“多谢你多谢你,我牵挂了一路了,怕惹五爷烦,没敢开口问。”
“谢我做什么?我不过递个话,要谢明天谢姑娘去,好了,赶紧回去歇下吧,明天一早启程,咱们四更就得起来收拾东西,再不赶紧就睡不了几个时辰了。”
淡月推着两人出去,关了门,取了被褥,蹑手蹑脚铺在帷幔外睡下。
第二天天刚黎明,李小幺就睁开了眼睛,也不赖床,起来洗漱后换了身银灰衣裙。
海棠端了碗核桃酪进来,李小幺端起核桃酪,想了想,看着海棠问道:“这核桃酪还有没有?”
“有!我熬了一钵子呢,够姑娘喝的!”海棠忙笑道。
李小幺叹了口气,吩咐道:“给王爷送一碗过去,他要是问起我,就说我昨天酒喝多了,半夜起头痛,这会儿虽说起来了,头还是痛得厉害,正嚷嚷着要赶紧上车睡觉呢,快去!”
海棠听的连眨了几下眼睛,答应着退出来,找了只紫砂炖盅盛了核桃酪,鼓足勇气出了院门,找个婆子引路,往苏子诚的院子送核桃酪去了。
李小幺下巴枕在手上,趴在南窗台上,一边看着淡月和落雁指挥着婆子抬箱笼,一边瞄着穿堂,等着海棠回来。
也就一刻多钟,海棠脚步轻快的急步进来,脸上带着喜色,直奔到李小幺面前,双手捧着只足有五两重的笔锭如意赤金锞子兴奋道:“姑娘快看!这是王爷赏的!王爷和气的很,说姑娘有心了,还说这就让人去做八珍醒酒汤给姑娘送过来……”
李小幺不等海棠说完就从榻上跳起来,一边胡乱套着鞋子,一边挥着手吩咐道:“你们在这看着收拾东西,我头痛,先上车躺着了,回头,随你们谁,到我车上去一个侍候,行了,我先上车!”
李小幺一路跳着提着鞋,直跳到门口才算穿好了鞋子,穿过院子直奔出去。
淡月忙吩咐着海棠:“快跟去侍候,这里有我们!”
海棠答应一声,奔出两步,又转身奔回来,将手里的金锞子塞到淡月怀里,提着裙子急追出去。
李小幺窝在车上闷头装睡,装没多大会儿,还真睡着了。
一觉醒来,车子已经晃晃悠悠行在路上了。
李小幺掀起车窗帘子往外看,放眼望去,车外满眼浓绿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和间隔整齐、散的极远的黑甲骑兵。逼人的春色中,那些肃杀的黑甲仿佛温和了许多。
李小幺吩咐海棠高高卷起车窗帘子,透过绡纱窗吹着带着青草味儿的凉风,远眺着生机勃勃的原野,和原野中那些马步随意轻捷的黑甲骑兵们。
海棠小心的盛了碗八珍醒酒汤递过来:“姑娘尝尝这个,这醒酒汤做的比八宝甜汤还精致!”
李小幺接过,抿了几口喝了,将碗递给海棠:“你也醒醒酒,这汤酸甜可口,很爽口,这大余连甜汤也做的这么好,这几天要是得空,你跟着大余学学厨艺,回头我跟王爷说一声。”
“嗯!”海棠忙点头答应。
两人正说话,南宁从前面直冲过来,快到李小幺车前,一只手抱着只锦袋,一手勒住马,利落的跳下马。
海棠忙掀起车帘,南宁一脸笑,冲着车里的李小幺躬身先见了礼,将锦袋递给海棠,纵身跳到车夫旁边坐下,转头看着李小幺笑道:“爷打发小的过来看看姑娘好些了没有,要不要请大夫过来诊诊脉?”
“多谢王爷,好多了,不过醉酒,哪用得着诊脉。”李小幺忙直起上身谢道。
南宁指着锦袋接着道:“爷说这里头的东西都不急,姑娘得空再看,俞远山等人联名的那个折子,水家已经附议了。”
南宁看着凝神听着的李小幺,顿住话,片刻,语气轻松随意的接着道:“爷就交待了这些。
说起这俞远山,东平刚才说了个笑话儿。
俞远山他们几个是梁地土著,在元丰城那一阵子,东平常找他们问些事儿,一来二去就熟了。
东平下了值常和俞远山他们喝酒说话儿,这俞远山只要喝了酒,就不住口的夸五爷英明睿智,就是男子中能及得上的也没几个,他们几个得了五爷点化之恩,从那天起就打心底把五爷当恩师看待了,姑娘说这笑话儿有意思不?”
李小幺脸上带着笑,眼神凝重的看着南宁,陪着笑了两声:“有意思!这笑话真有意思!替我谢谢东平,难得听到这么好听的笑话儿。”
“姑娘真客气,那我就不打扰姑娘了,爷吩咐过了,中午在洛河驿歇脚吃饭,东平已经带着大余等人赶过去准备饭菜了,下午得赶一赶脚程,爷把姑娘的马也带过来了,姑娘若嫌车上气闷,也好骑马走一段。”南宁拱了拱手笑道。
李小幺怔了怔,她哪有什么马?想问却又咽了回去,算了,他说哪匹马是她的,那就是她的。
南宁告了辞,跳下车骑马往前奔回去。
李小幺示意海棠放下车帘,往后挪了挪,在靠枕上靠舒服了,抽开锦袋,先择了俞远山的名字,挑了那份折子出来,先看了署名,一目十行扫了一遍,又细细看了两遍,手指在’不论男女’四个字上轻轻划过。
这俞远山真聪明到猜出自己的去向了?还是……有人指点暗示了他?
东平的笑话儿……
李小幺垂着眼帘,一时想出了神。
水家附议了,水家的意思,也是苏氏兄弟的意思。
扣去’不论男女’四个字,俞远山等人这张折子写的极好,有理有据,苏氏兄弟要成就大业,就得如此收拢天下士子之心。
这俞远山务实,聪明,有心计而擅捉时机,还胸怀大志,这样的大才,自己这口小池塘可养不下!
他这会儿无根无基,摆出恩师弟子这样的姿态寻找机会,可自己若真敢不自量力做了这师父,也不过早晚,自己这师父只怕就得成了他这弟子的盘中餐!
还是彼此客客气气、远远敬着的好!
李小幺翻开折子,又细细从头看了一遍,心里打定了主意,将折子放到一边,一件件翻看起锦袋里的其它折子文书来。
车队在洛河驿停下时,李小幺已经看完了所有的折子文书,收进锦袋里,提下来交给跟上来的淡月,吩咐看好。海棠则下车找大余学手艺去了。
洛河驿极小,三间正屋,两间厨房,连个院子都没有,这会儿早就收拾打扫的整齐干净。
李小幺进了正屋,午饭还是她陪着苏子诚用的,苏子诚本就讲究食不语,李小幺也不想多话,这一顿饭吃的静悄而快。
一会儿饭毕,淡月和落雁泡了茶奉上来,苏子诚端起茶喝了两口,看着李小幺问道:“头还痛吗?”
“好多了,多谢王爷关心。”李小幺忙笑着谢了,话语顿了顿,接着说道:“正要跟爷说一声,我有个丫头,叫海棠的,也会点厨艺,这回和大余一路回去,也算机会难得,我想让她跟着大余学点厨艺。”
“有大余侍候,还要个丫头学什么厨艺?”苏子诚蹙了蹙眉头说道。
李小幺笑答道:“大余是王爷府上的厨子,这几天托王爷的福,可总不能天天如此,王爷的厨子,哪是我能烦劳的。”
苏子诚脸色一下子沉郁下来,看着李小幺一言不发。
李小幺眼角瞄着他,笑着转了话题:“俞远山的折子我看了几遍,没想到他文章写的这样好,这个人务实、懂经济,又这样才华出众,是王爷的福气。”
“嗯,”苏子诚气色不善。
李小幺再瞄着他,接着道:“这折子上的正是时候,这会儿太平府那边,因为林丞相死的不明不白……”
李小幺看着苏子诚一下子往上高挑而起的眉毛,淡然接着道:“就这么死了,难道不是不明不白?太平府以至吴国的仕宦士子,这会儿的人心,正在一片动荡激愤中,等王爷取下淮南路,这份动荡激愤还会加剧,俞远山这篇文章,我觉得,可以用来安抚拉拢淮南路士子之心。”
苏子诚脸上的不豫消散得干干净净,听的全神贯注。
李小幺心里渐渐松缓下来,接着道:“吴地六皇子嗣了帝位,过程却扑簌迷离,主政的又是以美色侍人的吴贵妃。
吴地大皇子嫡、长、贤俱全,竟不得不逃亡出太平府。
林丞相才德俱全,忠心耿耿,主持中枢十数年,年富力强之际,不明不白乞了骸骨,当天晚上又不明不白送了命。
有这三件,吴地的这个新皇帝和吴太后,已经失去了人心认可的正统承继,既然不是正统承继,士子们心目中的’忠’字,就得大大打上一个折扣,这是一。
二来,这一两百年来,天下四分五裂,征战不断,今天是越国,明天就是吴国,这’忠’一字,也就不那么讲究了。
王爷若能明示天下,不分地域、出身,对天下士子一体视之,有功赏,有过则罚,自梁地推及淮南路,收拢了两地士子之心,往后扩疆并土,人心之上,就能事半功倍了,王爷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