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远山一阵紧一阵松的猛哆嗦了一阵,人就清醒了不少。
李小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问道:“你媳妇?还是柳娘子?”
黄远山喉咙咯咯响着,突然福至心灵,拼命点着头叫道:“是是是!是柳娘子,是她!求姑奶奶饶命!求姑奶……”
“闭嘴!”李小幺狠狠的呵斥道。
黄远山立刻紧闭上嘴,恐惧的一动不敢动。
李小幺缓缓坐到椅子上,一边接过海棠递过来的茶,抿了几口,慢吞吞的问道:“沈阿婆还好吧?”
“好!不好!好!”黄远山又哆嗦了几下,“年前病过一场,还是我……我媳妇帮她煎的……”
李小幺扫了黄远山一眼,吓得黄远山赶紧咽回了那句谎话,连哆嗦都不敢哆嗦了,唯恐哪里不好,惹恼了眼前这位活阎王。
李小幺手指轻轻敲着椅子扶手,斜着黄远山,仿佛心里正犹豫不定。
黄远山心底萌生出一丝希望,很快,那丝希望如雨后春笋,如河水决堤般疯长疯涌,黄远山团在地上,拼命的磕头,直磕的额头鲜血淋漓。
“给他穿件衣服。”李小幺笑眯眯的看着磕的一脸血的黄远山,吩咐道。
南宁提了件长袍扔到黄远山身上。
黄远山知道活命有望,激动哭泣着裹住长袍,手抖眼花,半天找不到衣领和衣袖在哪里。
李小幺也不急,从海棠手里捧着的匣子里挑了只桃脯慢慢咬着,看着黄远山总算穿上了衣服,才淡淡的说道:“柳家姐姐还给你生了个儿子?”
“是,回姑奶奶,是。”黄远山急忙答道。
李小幺用眼角瞄着他,嘴角往下撇着,带着丝遗憾自言自语道:“算你走运,要是没这孩子,正好给柳姐姐再找个好人家。”
黄远山机灵灵打了寒噤,往下缩了缩,不敢接话。
李小幺若有所思的盯着黄远山,黄远山被她盯毛骨悚然,上牙不停的磕着下牙,哆嗦着说道:“小的……供着媳妇……儿子,姑奶奶,求姑奶奶……”
“你供着自己媳妇儿子,求我干什么?”李小幺叹了口气,仿佛放弃了刚才的念头,厌烦的说道。
黄远山磕头不停。
李小幺站起来,背着手转了几圈,看着黄远山问道:“你这都好几天没回家了?你媳妇儿子吃什么?家里存着半年粮呢?”
黄远山哆嗦着不敢答话,媳妇儿子吃什么,他哪知道?这大半个月,他连自己也养不活。
李小幺冷冷的’哼’了一声:“你要是死了,柳姐姐带着孩子改嫁,也许这日子还能好过些。”
黄远山顿时魂飞魄散。
李小幺又叹了口气,接着道:“算了,柳姐姐是个笨人,笨的不得了,再拖个孩子,算了,好吧,姑奶奶好人做到底,再给你找个挣钱的路子,听说你专门给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牵线找路子卖出去?”
“是是是!”黄远山急忙答道。
“那好,你听着,姑奶奶我,如今做做小生意,正好要收点宫里流出来的东西送人,不拘什么,当然越珍贵越好,姑奶奶我有的是银子,就是花钱的地方太少,给你三天,要是能找个一件半件,也算你还有点用,姑奶奶我就留下你,往后你就专替姑奶奶我做做这收东西的活,要是找不到,唉!没办法,也只好费费心,替柳姐姐再找个人家改嫁了。”
“姑奶奶放心!一定找的到!必定找得到!小的认识好几个宫里的内侍,小的认识!姑奶奶就是小的再生父母,就是……”
“呸!”李小幺重重一口啐在黄远山脸上,“别糟践姑奶奶我!就你这样的,做你父母丢人丢到天边去了!”
黄远山缩着脖子哪敢出声,这姑奶奶心狠手辣,喜怒无常。
李小幺呼了口浊气恨恨道:“你这样的人渣子,要不是柳姐姐……哼!”李小幺坐回椅子上,看起来十分烦躁,接过茶喝了两口,看着黄远山,阴阴的问道:“你这么个聪明人,说说,姑奶奶是做什么营生的?”
黄远山拼命磕头,不敢不答,可又不敢答。
李小幺轻轻笑起来:“果然,你还算是个聪明人,知道姑奶奶是做什么的,那你自己也知道什么叫该说的话,什么叫不该说的话。”
说着,李小幺扔了一小块银子到黄远山面前:“这是给你养媳妇儿子的,姑奶奶就给你这一次机会,好自为之!”
黄远山咽着口水,手指抖的几乎握不住那块小小的银子,头点的如同磕头虫一般问道:“姑奶奶,要是有了……有了信儿,小的……怎么……”
“不用你找,自然有人找你!”李小幺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海棠忙侍候着着她戴上帷帽。李小幺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黄远山眨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兜头装进黑布袋子里,扛着扔到车上,不知道转了多大会儿,走了多少路,才被人倒出袋子,一脚踢出去老远。
黄远山手脚并用爬起来,左右转着头,认出这里是丰乐楼后门不远,踉跄了两步靠到旁边墙上,闭着眼睛长长出了口气,睁开眼睛,先看向手里的碎银子,举手正要咬一口试试痛不痛,一眼看到被刷的掉了一层皮,红通通一层嫩肉的手,鼻子一酸,不用咬了,这恶梦是真的。
黄远山呆呆的看着手心里的银子,渐渐觉得胃里火烧一样抽搐起来,他被灌了不知道多少姜醋汁,一阵接一阵的恶心顶上来,黄远山弯着腰,手指抠着墙缝,昏天暗地的狂呕起来。
呕出了一地酸水,黄远山胃里虽然还是痛楚抽动不停,却觉得舒服多了,扶着墙往后退出巷子,站在街角。
对面的胡饼铺里散发出浓浓的香味,黄远山胃里抽抽的更厉害了,一口接一口的咽着口水,挪着脚步先进了旁边的金银铺子,将手里的碎银子换了铜钱,买了一包胡饼,刚拿了一个举到嘴边,突然僵住,恐惧的左看右看。
那个阎王留他,是为了他媳妇儿子!
黄远山用袖子抹掉涌出来的口水,抖着手将饼放回去,又挪着步子到旁边粮店、南北货铺子里,拿现钱买了些米粮油盐,有力无气的托铺子伙计给送到猫耳胡同苏家大院,自己抱着饼,一步一步往家里挪回去,媳妇和儿子,也得当阎王敬着。
李小幺回到院子里,直接冲进净房,上上下下洗了一遍,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歪在榻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海棠说道:“往后咱们不吃烤鸭子了。”
海棠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还以为姑娘真能吃烤全人呢!”
李小幺一脸的恶心,连连挥着手:“今天算是恶心着了,吃几天素吧!”
“嗯,好,今天早上赵五哥刚买了几只膏蟹回来,就便宜淡月她们了。”海棠笑着说道。
李小幺犹豫了下,“算了,光吃素也不行,把那蟹用咸蛋黄炒着吃!”
海棠和淡月笑不可支,李小幺也跟着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看着两人道:“今天姑娘虽说恶心着了,可心情好的很呢,到这里这么长时候,这事情总算看到点缝隙了!淡月出去跟南宁说一声,让他遣人去金梁桥街张记买些生炒肺回来给大家吃,那可是太平府出名的好东西!”
淡月爽脆的答应一声,出去找南宁传话。
海棠看着李小幺笑道:“姑娘不知道,前天长远说,跟姑娘出来办事最惬意不过,姑娘不但能干,还会吃会玩会享受,他们也跟着沾光,这一趟差出的舒服。”
“人生几十年,短的很,能乐就乐吧。”李小幺懒懒的往后靠去:“早上起的太早,我眯一会儿,生炒肺买回来叫我。”
海棠答应一声,取了薄被给李小幺盖上,轻手轻脚的拉上帘帷,退到门口做针线守着去了。
傍晚,西安又送了根竹筒进来,李小幺挑开竹筒,倒出卷成长卷的书信,信还是苏子诚亲笔写的,先问了几句进展,又说了梁先生在南越还算顺利,最后说武举初试已经考完了,魏水生刀马娴熟,文武皆精,中了武解元。
李小幺眉开眼笑的将这两句话连看了好几遍,长长的舒了口气,歪着头想了想,吩咐淡月取了纸笔过来,挑来挑去,挑了支极细的羊毫出来,濡了墨,先试着写了几个字,举起来皱着眉头。
淡月探头过来看了看,呆了片刻,强忍了笑意嘀咕道:“姑娘这字,真是……风骨不凡。”
李小幺叹了几口气,两世加一起,她也没能写出一个好看的字过。
李小幺将笔扔到砚台上,伸手拿过苏子诚的信,看着上面一排排好看之极的蝇头小楷,一直瞄到最后两行,再叹一口气,算了,还是回两个字吧。
这解元……虽说她相信水生哥确实文武皆精,可他毕竟是从军中、从上四军中去考的这初试。这个解元,说的再好,也是七成的实力,三成的人情。
有这个解元垫底,这一科,水生哥至少能中个进士,这是份大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