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黑甲的骑兵将李小幺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只有头上的蓝天白云,全无遮挡的任她欣赏。
李小幺心平气和的放下帘子,转而打量起车内。
车子里面远比外表奢侈太多了,也比外面看起来宽敞许多。
靠前面车门一边,横着块雕花横板,上面固定着茶杯、暖窠、点心盖碟等物,最后面一排放着四五个大小不一的半旧织锦缎靠枕靠垫,还有条浅灰绫夹被。
李小幺伸手拿过只小垫子,仔细看了看,又扔了回去,往前蹭到横板前,拿起杯子仔细端祥,是汝窑中的上品,比她原来在太平府长丰楼见过的品相要好很多。
李小幺往后蹭了蹭,度着位置,打量着四周,伸手从车窗前面拉了块横板下来,这块横板比前面那块略宽,上面固定着砚台,笔洗。李小幺盯着砚台笔洗看了一会儿,收起横板,往后靠在靠垫堆里。
这辆车子,应该是那个皇子的,她还真有面子……
李小幺出了一会儿神,挪过去倒了杯茶喝了,又出了一会儿神,放下杯子,又掀起帘子,往外面看。
那黑如磐石的护卫们,阻挡了她的视线,可这些黑石头们,也让她感觉到了放松和安宁,不管哪件事,都没有绝对的好,和绝对的不好,有得,总是有失……
李小幺打了个呵欠,这一阵子,她都没能睡过安稳觉,李小幺又打了几个呵欠,呵欠打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干脆往后仰倒,随手拉过夹被盖在身上,不想了,天大地大,睡觉最大,李小幺又打了个呵欠,片刻功夫就沉沉坠入黑甜中。
这一觉直睡到午后,李小幺舒服的伸着懒腰,在车子里滚了一会儿,爬起来往外看。
车子还在小跑行进中,看不出到哪儿了。
李小幺站起来,从车窗里探出半截身子,往外张望。
吕丰不知道从哪儿纵马过来,没说话先笑起来,“睡醒了?刚才看你睡得沉,没叫你,我们都吃过午饭了,你饿不饿?”
“饿!”李小幺按了按已经空空如也的肚子,睡足了,她这心情相当不错。“车里有点心,看样子挺好吃,我吃几块点心就行。”
吕丰用马鞭点着她的车子:“你车上的点心刚换过,就刚才,那个叫南宁的,刚刚过来换了点心碟子,说不定还热着呢,茶水也刚换过,你赶紧吃!”
李小幺缩回头,伸手摸了摸暖窠里的茶壶,果然很烫。
李小幺拿杯子先倒了杯茶喝了,打开点心匣子,匣子里一格格整齐的码放着十来块做得如花朵一样漂亮的点心,有莲子酥等等。
李小幺左看右看,先欣赏了片刻,再掂起块莲子酥扔进嘴里,连吃了五六块点心,才觉得肚子里有了点东西,这点心一口一个,真是够精致。
再吃了几块点心,李小幺将车帘子甩到车厢顶上,倒了杯茶,又拿了只靠枕放在身后,靠着车门,垂着腿有一下没一下晃着,悠哉游哉,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景,一边和吕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至少不那么担惊受怕了,这日子,还是有舒心的地方的。
傍晚时分,夕阳还高高的挂在树顶,队伍就停下,扎起营帐,升火做饭。
李小幺下了车,懒懒甩着胳膊踢着腿,扭扭腰歪歪身子,一边活动松泛,一边眯起眼睛,看着天际边那一轮红艳之极的圆圆落日。
长河落日圆,可惜远处没有河,要不然,落日余晖散在粼粼波光中,是她最喜欢的妖娆景色之一。
李小幺甩着胳膊,走两步跳一步,避开正开的招摇的野花乱石,围着营地,轻松的散着步。
这会儿,生死安危这样的大事不用她操心了,生火做饭这样的小事用不着她操心,这一会儿,她轻松的仿佛张开双臂就能飞起来。
在她身后,营地里一片忙碌。洗刷马匹、安营布障、生火做饭……
苏子诚背着手站在刚刚立起来的大帐门口,夕阳的余晖沿着他那件银白色织锦缎长衫勾出了一道金边,也充满热情的照在他脸上,照得他微微眯着眼睛,出神的看着不远处欢乐跳跃的李小幺。
吕丰耷拉着肩膀,垂头丧气的站在苏子诚身旁,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他真是倒霉到家了!
李小幺围着营地转了大半圈,停在一棵几乎趴在地上的歪脖子树前,这里看景色最好。
李小幺摇摇晃晃走上那根几乎横在地上的树干,坐下,两只手撑着树干,晃着两条腿,欣赏着周围的景色。
远处,极目望去,除了荒草萋萋,还是荒草萋萋,这里还是吴国竖壁清野的区域,已经荒无人烟差不多两年了。
日子过的真是快,她在这郑城,在笔架山上已经当了差不多两年的山匪了。
李小幺晃动的双腿僵在半空,半晌,叹了口气,慢慢放下,心情低落下来。
这两年艰难无比,也快乐无比,她无拘无束,肆无忌惮……
这是她到这里以来,最快乐的两年,大约,也是未来的十几、几十年里,最快乐的两年了……
李小幺怔怔的出了神。
“这里原来有好几家村落,那里,原来还有家小店,店主鼻子通红,见人就问要不要酒,说是他自己酿的私酒。”
苏子诚的声音在李小幺身后突兀的响起,李小幺吓的差点从树上掉下去。
苏子诚急忙伸手拉住她,李小幺手忙脚乱的重新坐稳,转回头,看了眼一脸忍俊不禁的苏子诚,尴尬的干笑了两声。
苏子诚收回手,笑意绽放出来,绕过树干,和李小幺并肩,一站一坐,看向远处的夕阳和荒草。
李小幺舒了口气,挪了挪重新坐稳,胡乱说着话,“酿的私酒?这里还在吴国境内了?离北平还有多远?”
苏子诚回过头,脸上带着丝惊讶,“你果然聪慧,一个私酒,就断出是吴国还是北平,所谓一叶知秋,不过如此!
这里离北平不远,明天就能进北平地界了,明晚咱们歇在汝城,汝城是三国通衢,从前行商云集,十分热闹,战起后就荒凉了,这一阵子,又热闹起来了。明天我带你去城里逛逛。”
李小幺凝神听着,笑着点头,“好啊,正好看看有什么好做的生意没有。”
苏子诚一怔,这小丫头总是出人意料,“你打算做生意?你那几个哥哥呢?怎么打算?”
“他们,我还没问,不过不问也知道,他们肯定想从军,然后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男人么,都是这么想的,再说他们正年青,年青人都是这样,抱负满怀。”李小幺淡然答道。
苏子诚失笑出声,转过身,上上下下打量着李小幺,“你这话老气横秋的让人……”
苏子诚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那股子奇异的感觉,不是奇异,是妖异。
顿了顿,苏子诚转了话题,“好男儿就是要立志,要是从军,”苏子诚笑意渐浓,慢吞吞的问道:“想想从哪一处做起?你放心,不管想从哪一步做起,都容易安排。”
李小幺侧头看着苏子诚,想了想,谨慎的说道:“哥哥们有他们的想法,不管他们想从哪儿做起,我都觉得好。嗯,我要是大哥,就从指挥使做起,水生哥他们几个做都头,几个都头如臂使指,事情就好做多了。”
苏子诚赞赏的点头,直视着李小幺,“那你呢?有什么打算?光做生意?”
李小幺看着远处几乎落下地平线的夕阳,语调不怎么自然的说道:“既然跟了爷,自然听您的安排。”这个爷字从舌尖滑出来,带着苦涩。
“那你就跟在我身边参赞军务吧。”苏子诚不客气的安排。
“好。”李小幺干脆的应了,暗暗舒了口气,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排了。
李小幺心里轻松,两条腿又开始悠闲的晃起来,一边晃着腿,一边眯眼看着天际边那变幻不定的璀璨晚霞。
苏子诚也没再说话,两个人一坐一站,沉默的看着远处的荒草和霞光。
半晌,李小幺悠悠叹了口气,低低的感慨:“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苏子诚再次哭笑不得,她这老气横秋的让人……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两句,和她那幅对联一样的让人惊艳……
夜幕渐渐滑落,天色越来越暗,李小幺跳下树,低着头,一路避着脚下的小花儿们,两步一跳的往营地里走去。
苏子诚有几分无奈的看着她顾自往回走,缓步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无奈隐去,脸上笑意渐浓,看着她轻快的跳跃着,让过满地的粉白嫩黄,在她身后,也避开了那些粉嫩的小花。
不远处的帐篷里灯火通明,帐篷帘子高高挂起,范先生面向帐篷门,盘膝坐在地毡上,李宗梁坐在旁边,正侧着头和范先生说着话。李宗梁身后,帐蓬里有个影子,来来回回的忙碌中,透着温婉。
满帐的温暖扑溢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