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贵喝着茶看着吕丰的笑话。
吕丰换了夜行衣,用黑布裹了头脸,沿着藤蔓轻巧的翻出院子,沿着李小幺指的路,小心翼翼的往梁先生的居处摸去。李小幺和李宗贵站在院墙下,凝神听着动静。
隔壁紫藤居安静无声,两人屏息凝神等了一刻多钟,吕丰又沿着藤蔓跳进院子,三个人退回屋里,吕丰扯下脸上的黑布,笑嘻嘻的说道:“顺当的很,那姓梁的没在屋里,院子里也没几个人,说吧,下一步要杀谁?”
“谁也不杀,梁先生不在屋里最好不过。明天天亮前,你带着那个姓袁的躲在梁先生屋里,听着外面的动静,等林丞相和北平的那位大爷进了紫藤居,就把这解药给姓袁的灌下去,然后把他踢出屋,踢到外面去!”李小幺想象着那份热闹,眉宇飞扬。
吕丰和李宗贵一脸古怪的看着李小幺。
呆了半晌,李宗贵拉了拉顾自笑得眉飞色舞的李小幺:“小幺,你费了这么大劲,就为了看这个热闹?你也看不上这热闹啊!”
“不是,是要把那个梁先生赶走,他在这里,我连门也不能出!”李小幺恨恨的解释道。
“还要你赶?明天一过,那姓梁的不就得走了?”吕丰拧着眉头说道。
李小幺给了他一个白眼:“说你不动脑子不学无术,你还不认,我怎么跟你说的?那北平国对郑城所图必大,怎么可能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走了?再说,你没听贵子哥说啊,那姓梁还让人把厢房的墙打通,好摆他的书架子,还和孙掌柜说要移架葡萄过来种,你听听,这是常住的打算!”
吕丰被李小幺说的又羞又恼,可又反驳不了,只好气的一阵哼哼,拧着身子埋头喝茶。
三个人几乎一夜没睡,寅正刚过,李宗贵和吕丰从床底下拖出饿的奄奄一息、又脏又臭的袁大帅。
李小幺蹲在袁大帅身边,捏着鼻子看着他身上那件不知道涂的都是什么东西的脏衣服,又拎起外面套着的布袋子看了看,突然闷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转头看着吕丰道:“北平那位爷那么爱干净,这个东西,”
李小幺往后退了退,指着袁大帅:“太脏了,把这身脏衣服给他脱了吧。”
“脱了这衣服穿什么?”李宗贵皱着眉头问道。
吕丰却高挑着两根眉毛来了兴致,“这主意好!不用穿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么!”
李小幺笑的弯着眼睛站起来:“赶紧给他脱了,赶他出去的时候,别忘了把他从袋子里倒出来,不然可跑不动,还有,袋子一定要拿回来!”
说着,李小幺转身出了屋,吕丰有了兴致,也不嫌脏了,三下两下就把袁大帅脱了个精光。
李宗贵眨着眼睛,抱拳站在旁边,看来,今天真有大热闹看了。
天一亮,李小幺就出了小院,拎着小包袱避开大街,只沿着小巷子弯来转去,到了南门口,寻了家靠着城墙边摆出来的早点摊子,坐在角落里慢慢吃着碗粥,等吕丰出来。
刚坐下没多大会儿,衣甲鲜亮的禁军骑着马,溜光水滑、神气十足的马儿们走着花步进了城。
一对对过了几十对,方侍郎骑在马上,陪着个四十岁左右、气度容颜都极好的中年人进了城门。
李小幺远远打量着中年人,隐隐约约有点林先生的样子,看来这就是林先生的叔父林丞相了。
后面又是几十对禁军跟着进来,沿着街道,急缓有度的往紫藤居方向去了。
李小幺心不在焉的喝着粥,心里默默算着时辰。
这种两国之仪,大家什么时辰进城,什么时辰到哪里,什么时辰会面,都是定好了的,这边林丞相进了城,北门,北平国的那位大爷必定也是这个时辰进了城。
紫藤居门口,北平国二皇子苏子诚头发高绾在白银冠内,外面一件银白缂丝面银狐斗篷,行动间露出里面的淡黄缂丝紧袖长衫,和腰间的羊脂玉带,浑身上下清冷冷纤尘不染,长身直立,正微笑着和一身紫袍的林丞相见礼。
林丞相满脸笑容,极客气的拱手让着苏子诚,落后半步,一起步入了紫藤居。
吕丰兴致勃勃的躲在梁先生内室角落里,听到外面的动静,急忙给袁大帅灌了解药,看他半睁着浑浊的眼睛,神情萎靡不堪,实在是没精神到了极点,人蜷缩委在地上,一动不动。
吕丰踢了两脚,袁大帅身子跟着晃了晃,还是一动不动,吕丰想了想,悄悄抽出匕首,狠狠的插在了袁大帅大腿上。
袁大帅眼睛圆瞪,一声惨叫,眼看着吕丰拔出匕首,匕首尖上的血流成了线,扬着匕首仿佛又要刺下来,只吓得一跃而起,狂叫着夺门而逃。
吕丰纵身后跃,奔着早就走熟的路,疾奔而出。
苏子诚正和林丞相客客气气的相让着进了门,迎面就看到袁大帅面容扭曲,惨叫着从梁先生院子里疯狂奔出,赤条条不着一线,一条腿上满是鲜血,舞着双手,浑身散发着恶臭,直把负责护卫的众人惊愕到魂魄飘散。
陈大帅拔剑挡在了苏子诚和林丞相前面。
苏子诚阴着脸,挥手屏退了陈大帅,转头看向梁先生。
梁先生愕然半张着嘴,傻子一样看着从自己院子里奔出来的疯子。
林丞相凝神看着赤祼的血人,恍惚觉得有些眼熟,拧着眉头,顺着苏子诚的视线也转头看向还是愕然中的梁先生。
方侍郎站在院门口,探头往里张望,眼风扫过苏子诚和梁先生,停在了林丞相身上,严府尹站在最后,只听得见声音,却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护卫上前扭住袁大帅,按在了地上,旁边一个护卫解下自己的斗篷胡乱裹在袁大帅身上,免得他赤身露体惊扰了贵人们。
旁边侍立的管事看着袁大帅,只恨的牙根痒,忙了两夜一天,好不容易将紫藤居打扫干净了,这会儿让一个疯子搅的臭气熏天、满地脏血!
袁大帅冻饿伤惊恐,诸般俱全,在护卫们的狠扭重打下,一口气堵在喉咙间,翻着白眼晕过去了。
林丞相满脸狐疑的紧走几步上前,示意护卫掠起袁大帅披散满脸的头发,惊愕的往后连连退了几步,转头看向方侍郎:“你看看,这不是……这是不是袁大帅?!”
方侍郎急忙上前仔细看了,一脸的又是怜悯又是恶心还有说不出什么表情,转头看向林丞相,点了点头:“可不就是袁大帅,原以为他为国捐躯了,竟然……受了这样的大难。”
方侍郎一边说着,一边上下瞄着梁先生。
梁先生瞬间就明白了,抬头盯着方侍郎,又猛转头看向在后面拼命掂脚探头的严府尹。
正要说话,苏子诚看着陈大帅冷冷的吩咐:“去,帮着郑城府衙彻查郑城,掠了袁大帅的贼人必定没有走远,快去!”
林丞相立即反应过来,忙转过头,厉声吩咐随行的文将军:“你也去,别让贼人走脱了!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事,这份居心可诛!”
文将军抱拳重诺,转身奔出来,带了随行的护卫,和陈大帅一左一右,满城搜查嫌疑人犯去了。
城门口,吕丰脸色微微泛着潮红,摆出一幅慢条斯理的模样出现在街角,李小幺急忙站起来,摸了三个大钱付了帐,径直出了城门,往笔架山方向去。
出城两三里,吕丰追上李小幺,还没说话,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李小幺被他笑得心情愉快而飞扬。
紫藤居,方侍郎让长随抬了袁大帅到自己居处,叫了大夫进来,一通诊治洗刷。
院子里的管事带着众仆从,急急忙忙的重新又抬水洗刷了院子,各处燃起香饼,好驱散那股浓浓的异味。
这突然出现的袁大帅如同一只小苍蝇,虽然把大家恶心够怆,可到底是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并不影响吴国和北平两国的深厚情义。
方侍郎和梁先生原来达成的协议,照样顺顺利利的签了字画了押,苏子诚和林丞相照样亲热的如同一家人。
该说的事都说完了,两家拱手告别,一往东一往南,各自回了大营。
跟着去北平军大营的,还有被强行请过去说话的孙掌柜和宋师爷,以及紫藤居众伙计、短工,包括李宗贵。
林丞相面无表情的听了严府尹急到口吃的禀报,眼皮也没抬:“二皇子跟我说了,那紫藤居竟然是你那个师爷的产业!你难道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你也难辞其咎!回去先想想请罪折子怎么写吧!”
一句话把严府尹惊傻在当地,方侍郎伸手拍了拍严府尹,同情的低声说道:“这郑城是你治下之处,那师爷总也是你的人……唉,出了这样的事,一个失察总是脱不掉的,好了,回去好好写折子去吧。”
严府尹喉结滚动,喉咙干涩的说不出话来,那个紫藤居,这个失察,这郑城,这事,唉,这倒霉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