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的经验教训前有王莽,近有曹操董卓,司马懿一直都有留意,因此他才推辞了任何明面上的权臣殊荣,只愿暗中攫取实利。
也因此,他当然不会像董卓那样,在根基尚未稳固时就肆意杀戮反对者。
对于此时的反对者,他只是想知晓其身份,以便在战前对其监视防范,二来也是要趁此机会将其名声搞臭。
他只随意瞟了孙礼一言,孙礼当即便跳出来咬人了:
“李仆射、张国舅何其迂腐,今上继位之事已向天下宣告,已为天下人所拥戴,而那无道昏君却是想来抢夺今上的江山,这般大逆不道,你们如何还能为那伪帝说话呢?为保今上江山,为了魏国社稷,伪帝可谓人人可以骂之,人人得而讨之!”
“司隶校尉说得对!不保今上江山,不忠于当今陛下,还在这里口口声声故主故主的,莫非是想做内奸不成?”
胡遵竟是开始往人身上泼污水了。
而内奸、不忠这些词句一出,可谓上纲上线,将事情的性质都改变了,谁还能忍?
非止如此,州泰又一个猛子撞出班列,因为激动,因为力大无穷,这一闪,仿佛整个大殿都在发抖似的,
他扫视着异议者恨恨道:
“泰以为朝中危矣,因为伪党的人已经潜入这里了,现在大战在即,必须先肃清伪党奸细,方才能兴兵征伐,否则我等在前方死战,这帮奸细却在后方出卖我们,又如何能胜?”
李丰虽然有些畏惧这帮军头,也暂时并不敢与势力强大的司马家作对,但见胡遵、州泰等人如此污蔑,还是忍不住反驳:
“你等休要诬人清白,我们不过是为了魏国的社稷,为了太傅和大家的声名着想罢了,今上既已继位,我们自然是忠于今上的。”
曹髦也忍不住盯着胡遵、州泰两人劝止:
“张卿、李卿等人都是忠臣,你们不要再责难他们了。”
同时又眼色示意李丰等人暂且忍耐。
李丰、王经等人当然明白天子的苦衷,也清楚眼下的优势劣势,更清楚也许司马懿不敢杀元老,但对他们却是不会太顾忌的,只好不再开言。
但是高柔却没有他那样的顾虑,想着司马懿不敢擅动自己,因此决定继续尽力避免与曹芳公然开战,又换了一个角度呼吁道:
“伪帝颇有才略,治下亦颇为齐心,柔忧心若是与之开战,恐将陷入持久相持,到那时,必定使得境内疲弊,以致吴蜀趁机来犯,因此,还是请太傅与诸位避免用兵为宜。”
“太尉此言差矣。”孙礼历任三朝,自恃也算元老,还有司马懿在背后支持,因此公开与高柔唱起了反调。“若是我们不对伪朝用兵,则危害更大,试想,这才一个月功夫,伪帝便已拢到五州之地,若是我等再坐视,则伪帝岂不变得更难应付了,难道还要等到他们羽翼丰满了来反灭了我们吗?”
司马昭也是越发看不惯这帮三心二意的元老,也是不吐不快:
“正是如此,现在正是灭掉伪朝的最佳时机,为何还要坐视?而今伪朝新军未成,只旧军堪战,可旧军亲属皆在司州管束,只要我军大兵一进,再以伪军亲属迫之,则伪军必定应声解体,伪军一溃,则伪主自灭,我军必定朝进而夕胜,何来相持久战一说?何来致使境内疲弊一说?”
“礼赞同,就请太傅即刻请兵讨伪!”孙礼立即跟上。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胡遵、胡奋、石苞、州泰等人也是纷纷跟进。
其他大臣见他们连高柔这样的元老都敢反驳,手中又无兵马,自知再无挽回余地,不禁都开始噤声了。
见举行朝议的目的基本上已经达到,司马懿立即起身来到殿中。
他要开始总结定调,宣布他的最终意志了:
“诸位的意思我都知道了,如今讨平伪朝势在必行,绝不容有任何犹豫,况且现在正是征服伪帝的最佳时机,现今征讨,咱们有四必胜。”
司马懿此言,顿时让得全场专注,无不屏息凝神细听。
“先前朝廷废除民屯,天下人无不为此欣悦,无不实心拥戴朝廷,如此,咱们便有了坚实的根基,也有了稳固的后方,此为一必胜也。”
“陛下继位以来,相继有司州、荆州、雍州、凉州、并州表示归服,司州人口百万,荆州也是不少,并州、凉州又盛产良马,加之咱们还有几大军屯之区,可谓人口众多,钱粮丰裕,此为二必胜也。”
“伪朝兵弱将少,而我们却有中军、雍凉镇、荆州镇精兵三十万,此皆为久战之兵,此外,州郡兵也为数众多,以此战将千员,百战精兵碾压兵弱将寡的伪朝弱旅,则定是战必胜,攻必取,此为三必胜也!”
“此外,得益于太祖武皇帝先前确立的镇兵质任之制,伪朝军精兵的亲属皆在咱们手中,他们投鼠忌器,必不敢与我军力战,甚至将望风而溃,伪朝只剩新军堪战,如何能与咱们为敌?此为四必胜也。”
“有此四胜之势,则何愁伪朝不灭,伪帝不降?因此,咱们又何必本末倒置,去选那耗费时日又无结果的劝降之策呢?”
司马懿言毕,即以脾睨天下之势目视前方,仿佛一切都已在掌控之中。
政变前,雍凉二州本由征西将军、都督雍凉诸军夏侯玄管理。
但此人乃是先前曹爽硬塞给雍凉武人集团的,并未取得他们的认可。
因为夏侯玄一来属于半路空降,在军中毫无根基,二来素无战功,还在此前的伐蜀之战中惨败,深为军中将士鄙视,三来他只知空谈玄远之学,与讲究军功和实际的雍凉武人格格不入。
反观司马懿,他在诸葛亮伐蜀的危机时刻多次守住雍凉,也借此机会拔擢了大量军官,还善于以恩威镇抚兵将,使得他在军中极有威信。
因此,在政变后,司马懿以太后之名加一封手书,便成功让夏侯玄只身来洛。
而后,司马懿就将雍凉镇一分为二,设置都督雍州诸军和都督凉州诸军分统原兵,互相制衡。
司马懿先前旧部郭淮被提为都督雍州诸军,司马懿的侄子司马望则为都督凉州诸军。
回到眼前,孙礼一见司马懿说完,便当先响应:
“太傅所言有理,礼愿遵从。”
“某也愿听太傅的。”
胡遵也是唯恐落后。
“我愿遵从太傅之意。”
“我也是。”
“我也愿。”
……
大多数人皆是表态赞同。
司马懿于是抬头望了曹髦一眼,一脸诚敬地奏道:
“臣等决议即日讨伐伪朝,不知陛下是否应允?”
曹髦只能苦笑,心想他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又能怎么办呢,于是冷冷道:
“准奏。”
他此刻的想法便是坐等曹芳和司马懿鹬蚌相争,他好坐收渔利。
司马懿随即扫视所有大臣,当即宣称:
“既如此,三日之内便向许都进兵。”
众人皆以他为魏国战神,调兵遣将之事自然都是听他的,不禁齐刷刷望向他。
但他又怎么会在众多反对者面前当众宣布自己的具体进兵方略呢,万一要是被反对者捅给曹芳知道,使之提前有了准备,那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他先前已经想出了好几种进兵之法,再加上手下谋士的献策,因此已经定下了最终的进兵方略。
司马懿随即请曹髦宣布退朝,然后将儿子和亲信们召集至太傅府正堂布置调兵遣将之事。
待众人到齐,他便一脸严肃的吩咐道:
“雍凉之兵暂且不动,此次讨伪只用中军、并州兵马及一部荆州兵马,老夫决定四路进兵,第一路由西面直取豫州,由我亲领中军精锐五万为主力伐之,司隶校尉孙礼领兵一万攻兖州为我牵制,不使兖州之兵应援豫州。”
“诺。”
孙礼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当即应命。
“第二路由南面攻打豫州,由荆州刺史王昶发兵三万攻之,王使君现还在襄阳坐镇,司马师当即刻派使传命,限十日之内兵至豫州之境,违者军法论处。”
“诺。”司马师应声领命。
“第三路攻取冀州,以司马昭为平北将军、石苞为平北护军,领中军两万攻之,冀州在我右侧,其地人口数百万,也是铠马所出,现又只有州郡兵可用,你等务必攻取,免致我等日后诸多后患,石苞深懂韬略,子上要多听他的。”
“诺!”
“诺!”
司马昭、石苞当即出列领命。
“第四路由并州绕道攻打冀州,由州泰领中军一万至并州,会同并州刺史田豫猛攻冀州后方,从而与司马昭石苞两军前后夹击,使冀州裴徽首尾难顾,不得不纳土来降。”
“诺!”州泰也是激动领命。
“司马师、胡遵、胡奋统领余下兵马镇守司州,处理朝中之事,监控异党动向,不可使之在战时与洛阳以外有任何联络,你等并为前方供应粮草,不得有误!”
“诺!”
“诺!”
司马师、胡遵、胡奋亦是拱手领命。
司马懿随即宣布三日后进兵,又布置了一番细节,使得众人无不称服。
孙礼忍不住赞叹:
“太傅不愧为我大魏战神,此番布置周密妥当,滴水不漏,那曹芳闻此,必定是要手脸难顾,疲于招架,不得不哭爹喊娘了。”
“哈哈哈哈,兵不堪用,豫州又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他除了哭爹喊娘,又能做什么呢?”
一旁的司马昭一句话便点出了许都朝廷的最大软肋。
“哈哈哈哈,曹芳还妄想螳臂当车,真是痴心妄想!”
“如此安排,定可一着毙敌呀,这回曹芳必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哈哈哈哈,曹芳小儿要授首啦!”
众人无不肆意羞辱,哄堂大笑。
司马懿还不忘再加一把刀,阴笑道:
“此事不宜久拖,老夫就是要一着毙敌,各军与伪朝兵将相遇时,当以其亲属相逼,则伪朝军阵城池就无不可破了!”
“哈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番哄堂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