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因为曹芳练兵很勤,又在大力将控制区内的粮草转运至许,断定其很可能在半年内对己方发动进攻,于是在让司马昭暗中破坏其阵营的同时,又加紧进行军事准备。
他安排司马师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准备兵马粮草,并负责在战时坐镇后方,而他自己则与司马昭领兵在前方交战。
不两日,司马懿便以曹髦的名义向天下发布了废民屯诏。
洛阳到许都三百余里,曹髦继位和废民屯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曹芳控制区内。
世族豪强们一时骚动不已,希望曹芳也能下达这样的诏令,以致成日里翘首以盼。
当然,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是很讲礼仪也保持耐心的。
许都行宫。议事殿。
曹芳将曹髦的诏书往殿中一传阅,群臣们登时便炸锅了。
“司马国贼真该碎尸万段!前次肆意污蔑陛下还狗胆包天废黜您,这次竟又败乱国典,对陛下使用伪朝、伪帝、伪境这般大不敬语,不行,臣实在忍不下去了,陛下,臣请大兴问罪之师,除此忤逆奸贼!”
文钦为贼诏中诸多的忌讳污蔑之词气得虎须倒竖,激动得直接跪地请缨。
殿中许多文武亦是慷慨激昂,跟着伏地坚决请战:
“臣也愿随文将军出战,灭了这巨贼!”
“对呀,这个屡屡污蔑诽谤陛下的老奸贼不除,臣等还有什么脸面再做陛下的臣子啊。”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让陛下和朝廷受这般大辱,臣等若不起身灭了他,真羞愧死不可。”
“臣也请战!”
“臣亦请战!”
……
眼见殿中数十文武已有近半数激烈求战,毌丘俭深感不安,赶紧出列对众臣温声安抚道:
“诸公万望冷静,万望冷静!”
自王凌离朝去镇抚徐州之后,他便是朝中威望最大,资格最老,官职最高的大臣了,加上首先奉迎天子至许,并久镇许都和豫州,因此向为天子和群臣所尊崇。
他一出来呼吁,殿中立时安静了下来。
见此情景,他颇感欣慰,转身对御座上的曹芳奏道:
“老臣有一言,思虑良久,却恐违逆众心,但若不说,骨鲠在喉,不知陛下可愿听臣道来?”
“老将军这样说话便显生分了。”
曹芳亲切一笑,他自然允可的,他最喜欢听谏言了,哪怕逆耳的也愿意,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首席功臣。
“您勿须顾虑,但讲无妨。”
毌丘俭于是舒了舒眉,缓缓言道:
“老贼屡行悖逆,人神共愤,此番尤甚,虽处以极刑,灭其三族,也不能稍解吾恨,但眼下,我们还是不可轻动,因为朝廷实力未备,有五不宜战!”
说到最后五字,他刻意加强了语气。
文钦等人听了,顿时一脸轻蔑,当即就要反驳。
曹芳赶紧挥手制止,而后对毌丘俭温声道:
“请老将军细细讲来。”
他此刻已想到了对付司马懿此番动作的大致应对之法,但想到毌丘俭一片赤诚,应耐心听他建言以示尊崇。
毌丘俭自然也看出来了,心中一阵感动,于是又缓缓开口:
“朝廷目前能战之兵,乃是许扬外军镇兵,可这两支军中,军士亲属多在司州为质,虽武力可观,却不堪重用,前次陛下让臣等于许都扬州镇兵、州郡兵中拣选精忠之士编入新军以做骨干,结果得中者仅数千人,以此为凭去攻老贼百战强兵,实无异以卵击石,臣恐未等接战,他们便要自行解体了,此为精兵不足,一不宜战也。”
事实确实如此,曹芳不禁回想起史上“淮南三叛”失利的原因来。
“一叛”是听到司马懿大军到来,还没打起来便束手了。
“二叛”之所以失败,正是因为在临战前被司马师以军士亲属相胁迫,导致军队自行解体而失败的。
而“第三叛”之所以能坚持一年多,则是因为吸取了前两次失败的教训,提前募集了由当地人组成的新军做主力,为此集训了近年,并囤积好充足的粮草,还招来了东吴兵马做援手,才得以坚持那么长时间的。
可此刻呢?
曹芳看着毌丘俭若有所思。
而毌丘俭却是继续认真言道:
“陛下为了早日完成灭贼大业,积极督促编练新军,可谓高瞻远瞩,英明睿智,这些新军,其一为讨贼军,募以豫州民人,兵员现已达五万人,但至今只训练不过十余日;其二为讨寇军,现还在徐州募集之中,尚未能成军,此两支新军虽然可靠,兵额也不少,可惜乃未成之军,与民夫无异,若以此兵去伐悍贼,加之老贼素称知兵,臣恐未接战便要自行溃散了,不过徒送性命耳,此为二不宜战。”
“兵员如此,粮草亦有问题,许都现有粮草虽可支撑五万兵食用三年,但一旦与老贼开战,兵员定不止此数了,若是战局不利需要普遍征兵,或者若转入持久战,则耗费更不可胜计,况且还未考虑东吴趁机犯境所需的兵马粮草,所谓兴师十万,转战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是也,因此,还是应等将各州所囤粮草转运至许以后,再与老贼开战为好,此为此时三不宜战也。”
“近日老贼败乱国典,废除民屯,以此收买人心,虽然悖逆,但此招极为毒辣致命,若陛下不及时设法消解,臣恐朝野骚动,四方不稳,人心思去,要知,世家豪强多有部曲家兵,若是陛下在未设法解除此隐患之前便与老贼相战,则他们极易在老贼煽惑离间下倒戈相击,那时我军后方不稳,腹背受敌,则大事去矣,此为此时四不宜战也。”
“此外,青州还未归复,此地乃我冀、兖、徐三州之后背,且向来实力强横超过徐州,若此地未能收服,则我军实无法安心与老贼相战,因此,在桓大司农尚未回奏确实消息之前,实不应与老贼久战,以免为有心人所乘,此为五不宜战也。”
“有此五不宜战,我等还是应当维持原策,待后方稳固,新军练成,各州粮草汇齐之后,再兴兵灭贼更为稳妥!因此,老臣还请陛下三思,请诸公慎重!”
这番话说完,已年过六旬的毌丘俭已是咳嗽不已,但能将心中顾虑原原本本提醒给众人,他也安心多了。
曹芳赶紧令黄门搬来坐榻请毌丘俭坐下,并着人上了芼茶。
接下来,他便得与众人做出决定,到底要不要听取这位老臣的肺腑之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