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浓墨。
只有洛水浮桥两岸火把如林,亮如白昼。
这里屯驻着司马懿一方的军队,近万兵马。
司马懿为便于指挥,便在洛水南岸设下中军大帐,方便及时处理急务与联通消息。
一日过去,司马懿有些惊讶了,先是派名声好的使者去劝曹爽,然后又利用德高望重的四朝老臣蒋济亲自写信给他做保证,结果得到的回复都是还要考虑。
在司马懿看来,曹爽不过一匹驽马,不吃栈豆,到底还要什么?是不是该要再加一把火?
见司马懿一脸冷肃,像个没事人一样,其他人可不行了。
太尉蒋济、司徒高柔、太仆王观等元老之所以参与政变,就是因为一向沉稳的司马懿说得信誓旦旦,保证成功,这才同意的。
否则以他们循规蹈矩的风格,即便再痛恨“胡作非为”的曹爽,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司马懿看出了众人的心思,想到再拖下去必失他们支持,有损大局。
毕竟接下来的行动,还得利用他们来撑场子,赚取各种舆论的支持。
司马懿手捻长须,很快有了主意。
他找来与曹爽关系最好的殿中校尉尹大目,要尹大目再去转告曹爽只要在明日前带天子回返,太后和自己都将既往不咎,只解兵权,仍做列侯,仍保有财产。
尹大目见司马懿说的极为真诚,以为这就是他的全部意图,不禁为曹爽感到高兴。
司马懿暗喜,又亲自送尹大目出帐,来到洛水河边,一脸庄重指着洛水骗他道:
“就请转告大将军,我司马懿今日便以洛水起誓,太后与老夫对大将军只限免官,决不为难,决不牵涉其他处罚,若违誓言,便叫老夫子子孙孙犬彘不如,个个不得好死!”
眼见白发苍苍,位高名重的长者,竟然发下这般恶毒的誓言,即便是草木,也无法不动容,更何况在场的都是血肉之躯?
尹大目感动得快要落泪,忍不住跪倒在地,一个劲劝着:
“太傅此言太重了,我们都信你啊,大目这便去大将军处,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回来!”
一旁的太尉蒋济听了司马懿的誓言,忍不住责备道:
“仲达何必发下这等恶誓,我等皆知仲达为人,你的苦心诚意,我们都知晓的。”
另一参与政变的元老,地位仅次于司马懿和蒋济的司徒高柔,也是坚定了决心和信心,盯着尹大目郑重道:
“长者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太傅的至诚之心你也都看到了,快去吧,此事早一点解决,我大魏也能早一点步入正轨,毕竟外面还有吴蜀两个敌国在虎视呢。”
尹大目领命,带着满满的感动与欢喜去了。
司马懿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冷笑,曹爽鼠辈,耗费老夫如此多时间,待尔等进了洛阳,必灭尔等三族方快我意。
正当曹芳、桓范与陈泰三人联手劝说曹爽兄弟之际,尹大目带来了司马懿的誓言。
天平再次逆转。
曹爽看到尹大目,如龟裂的土地遇到甘霖。
见尹大目述说司马懿如何如何真诚,其他老臣又是如何如何保证,尤其是太傅他老人家竟还亲自指了洛水起誓,以子孙后代的命运做赌注,曹爽觉得不必再犹豫了。
曹爽随即召集会议,让皇帝、自己兄弟党羽,以及司马懿使者等重要人物皆来参与。
曹芳冷冷盯了曹爽一眼,决定实施他的最后计划。
曹爽先将司马懿指洛水起誓之事讲了一遍,随即一脸认真的宣布:
“孤已经决定了,即刻与陛下一起回返洛阳。”
“不可,万万不可!”桓范立刻激动驳斥,“回返洛阳,便是羊入虎口,曹家子孙,必受屠戮,曹氏基业,必将殆尽。”
陈泰也是再次劝阻:
“太傅不可信,还请大将军三思,回去洛阳容易,就怕兵马都在别人手里,到时便全无自由了。”
“大司农和陈尚书说到了要害,司马懿绝不可信,朕决不同意回返洛阳,要回,你曹爽自己回去吧。”
曹芳已是打定主意,就算沦落到落草为寇,也绝不回司马懿的狼窝。
让曹爽自己回去,此话一出,全场又是一惊。
饶是打定主意要回返洛阳的曹爽兄弟三人,也是一时张口结舌。
他们和一班党羽早已为连续的意外状况弄得惊恐迟钝,以致现在任何的突发情况都足以让他们不知所措。
眼见形势突变,司马懿的副使虞松再也坐不住了。
在今晨出发前,他受了司马懿的密令,在万不得已之时,至少设法带回皇帝。
虞松对着众人语带威胁道:
“诸位,难道你们都不顾虑自己和子孙的富贵了?与太傅抗衡,难道就是你们真正想要的?”
他有意忽略掉曹芳,仿佛他真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傀儡。
虞松的威胁见效了,曹爽兄弟和一班党羽纷纷如烂泥般屈服。
曹爽先是随意向曹芳作了个揖,随即便耐着性子道:
“陛下休要任性,朝廷之事,臣自会料理妥当,陛下只管放心便是。”
“哈哈,”曹芳听得发笑,“我放心?好让你把魏国江山直接送与司马老贼吗?”
一边的丁谧忍不住低声咕哝:
“陛下如此说大将军,岂不让人寒心?想想大将军日夜操劳,忍辱受屈,不都是为了陛下的大魏吗?陛下为何……”
“住口!”曹芳顿时火冒三丈,没好气地直接打断。
这帮飞扬跋扈,醉生梦死的庸臣劣子,竟敢如此与皇帝说话,可见平日里已是跋扈到了何等地步?只是现在外有强敌司马懿,内有软蛋权臣曹爽,形势还很危急,想着不可再激出内敌,以致两线作战,这才忍住。
计较清楚之后,曹芳忽然恍然大悟似的笑道:
“丁尚书说的很对,大将军确实曾为国家出了不少力,朕一直都有记得,不过眼下之事,却与大将军往日之功无关,也与朕对大将军是否放心无关,今日之事,涉及我魏国根本,不能不亮明立场,便是咱们绝不能与公然抢班夺权的反贼妥协!”
说罢,已是决绝地按剑而立,仿佛谁也无法撼动的天神一般。
而旁边侍候的桓范与陈泰,则好似坚贞不屈的执剑天兵。
但曹爽终究还是恐惧司马懿的实力,选择相信他的誓言,竟无视皇帝,径自向许允与虞松妥协。
先是小声咕哝着“太傅所想,不过是孤的权力,便给了他吧,孤做个富家翁也不错”。
而后走近虞松谦恭地柔声道:
“太傅的为人,我们当然清楚的,他老人家的话,我们也是信的,就请许侍中和虞参军先一步回去转告太傅,孤稍后便同陛下回洛阳,然后嘛,我便致仕养老,不再过问政事便是。”
说完便要解下腰间的大将军印信给予虞松。
“住手!”曹芳见状厉声喝止。
声如惊雷,气势如虹,直震得曹爽一个哆嗦,不禁缩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