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气流突然使劲,和冷空气较真打架。内力不相上下,两败俱伤,哭起来。
小雨滴滴答答,绿叶在灯光下闪亮,路灯蒙了一层水雾。
撑着小雨伞,互相搂着腰,走走停停。
大世界小雨,小世界大雨。
泪珠一个劲的滚落。
“好啦,好啦,哭一天了。这样哭下去,我心痛死。”
“不要你死啦!明天你要跑那么远的地方去,要离开那么久!难受死了。”
“福建不远,十多二十天不就回来了吗?还可以打电话给你。”
“要天天打电话给我哦!”
“好。天天打电话。晚上梦里也打。”
“好,梦里也打电话给你。”
立定,相拥,亲亲。
粗唇抹去她脸颊的泪水。
“别接吻。咱们不是爱恋是爱慕。”
小红舌缩回,紧咬柔唇。
只能紧紧的抱着他,抱着粗壮的大树,不惧风雨。
有爱就有痛,相聚总是短暂,别离太长。
丁颖教授的铜像在雨中坚如磐石。
游泳馆门口一排六棵南洋楹,两人合围的树干笔直。巨大的树冠撑起一片片绿色云朵。
“我爱你,就是爱你,不是爱慕啦!”忧愁痛苦的低吟如水杉的叶子,烟雾缭绕。
“我也爱你,像这雨水爱着大地,深深浸润你的身体。”
“爱你的呼吸。”
鼻尖顶着鼻尖。
她的气息如此甜美,如兰似桂。
他的气息如此雄浑,如乐似山。
万物进入量子态,世界只剩能量场。
雨滴越来越大,彼此心跳也越来越响,气息越来越强烈。
悄悄移动雨伞,背部湿透,浇灭心中熊熊大火。
还是走路吧!
松开细腰,去扒她的手。
不让,死死抱住,紧紧的。
“走一走,好吗?”
摇摇头。
“我怕忍不住!”
“不怕!”
“唐朝同学,日子长着呢!我们是一辈子,没有时间界限。眼下的任务是学习。毕业后咱们就结婚生孩子。”
“不许反悔!”
“绝不反悔!”
“不许耍赖!”
“绝不耍赖。”
拉起小手,洪泽路往下漫走。
宫粉羊蹄甲的黄绿叶片雨滴下直点头微笑。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的意思是要坚强。人生总会有别离时刻,相聚就该好好享受快乐。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你消得我憔悴。”
她的意思是无法坚强,离开你我就痛苦,除了减肥无第二条路走。
两人又紧紧抱一起,像珠江路口两边的非洲塞楝,枝叶相连。
“唐朝同学,走吧,要熄灯了。”
“不要。可以叫阿姨开门。”
“万一睡着了怎么办?雨大,你都淋湿了。”
“不怕,不怕。”
“你摸摸,我淋湿了。”
放开,挽着他的胳膊在怀里,慢慢走。
“这么大雨,真是神仙眷侣,不怕淋湿的。如果不是看你们还没回来,早就关门了。”
“对不起,阿姨,回晚了。”
“哎呀,唐朝,怎么眼睛红红的?他欺负你了?”
“是的,他欺负我了。他,他明天要回家了。哇!”抱着阿姨哭起来。
“好,乖,别哭。学校总是要放假。他总是要回家看爸爸妈妈。你也要回家看爸爸妈妈。过个十来天,你们不是又回来了吗?别哭,别哭啊!这样哭,会伤身体。”
转身走进雨里,收起伞,任大雨洗去一身离愁。
跑,跑步泄火,绕着操场一圈又一圈,全速快跑,直到精疲力尽。
天蒙蒙亮,中雨一直下,在女生门口做高抬腿。红蜻蜓飞出来,眼睛还是红的。
两人并排跑,他外圈,她里圈。
晶莹剔透雨珠在她白皙脸颊上滚落。大地一片纯净。
“可以了,跑回宿舍,先喝一杯热开水再冲凉换衣服。”
跑步送她回宿舍。
冲完凉打了粥花卷馒头到女生宿舍门口等。
“大才子,进来等,雨大。”
“阿姨,不了。万一辅导员见到,不好。”
“好吧!随你。可不能辜负我家姑娘啊,对你用情深着呐!”
“不会,海枯石烂!”
“这一套不管用。好好规划,毕业后去哪里工作。出国,两人一起的可能性为零。回家,委屈她了,以后的路很难走。你们呐,留在广州最合适。”
“想好了,就留在广州。”
“你妈妈会同意?”
“会。在广州工作的老乡不少,他们妈妈都同意。努力工作,买了房,把老人家接过来团聚。”
“意志要坚定啊!不要关键时刻反悔掉链子。妈妈哭得泪如雨下,会心软不?”
停了几秒,认真的说:“又不是不见面。工作有休假的嘛!”
“好好好,算她没用错情。不要怪阿姨多嘴,见过太多。毕业的时候要死要活。不是男生要远离就是女生走不了。”
回忆毕业时的撕心裂肺,仍隐隐作痛。
当年的他已在天平洋彼岸灯红酒绿。自己仍坚守华农的点点滴滴,朝朝暮暮。
三十多年了,图书馆门前那一对翻白叶树已枝繁叶茂。几根束状主干火炬般向上。
他挥汗如雨的挖洞:“这是我们栽培技术的结晶,几根主干就是咱们毕业结婚后的孩子。”
她羞涩的拼命点头,红霞飞到脖子。扶着小树苗,就像抱着自己的娃。
从此,他们相伴每天都施肥浇水抓虫。
他坐上飞机那一天,她在树边哭得死去活来,几次晕倒。
已经没有留校名额,推辞所有分配接收函,留在母校打零工,坚守这两棵树。
也许有一天,他回来了呢?
她不知道,小十多届的师妹为了等心中他,盘下五山街那个云吞店,也在坚守。
情为谁痴?
一个上午,她都不说话。半躺在他床上,戴着耳机,一会儿流泪,一会儿昏睡。
几次摸摸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中午,两人默默在宿舍里吃饭。
逗了几次,只是换来红眼一撇。
吴必和中午的车,唐诗送完过来相陪。
三人撑着伞,公交车缓缓进站。
雨滴砸在车厢上炸开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