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宫东所因为两位年长皇孙没在,而显得很冷清。
周遭静悄悄,只有几个稳健的脚步声。
继昨日之后,朱标再次来到了春东所的头所。
万喜跟在太子的身后,看了眼高挂空中的月亮,一脸担忧。
如今天色已晚,太子仍不就寝,再过三个时辰,就要到早朝的时候了。
昨日如此,今日又如此,殿下何时才能养好身体。
万喜看着太子略带悲伤的单薄身影,终究还是忍下了开口劝阻的欲望。
昨夜太子从开平王府回来,就有些失神。
万喜猜想,太子定是想起了常妃娘娘。
果不其然,昨晚太子就到了春东所与常妃娘娘说了许久。
若非他万喜再三催促,太子怕是都要躺在圃团上过夜了。
今早,宫门刚开,就传来开平王夫人病卒的消息。
那时候,太子在文华殿内一个人待了许久。
今夜,太子又来到了春东所。
万喜记得,上次太子连夜造访春东所,还是皇长孙病逝的那段时间。
“老天不公啊。”
作为陪伴了太子几十年的心腹内侍,万喜是亲眼看着太子从少年到成亲,到为人父的喜悦,到失去发妻的伤心欲绝,到接连遭遇长子与亲母病逝的扼腕,再到如今。
万喜没读过书,但他知道什么人是好人。
在他心中,太子便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位居高位,却不自傲。
平和待人,从不无故罚下。
时刻心系天下苍生,从不骄奢。
大明有这样的储君,是天下人的幸事。
他万喜,能伺候这样的皇太子,也是他上辈子、上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守在门外的万喜抬头,看了头顶的月亮,发现月亮的位置又移动了一些。
他转头看向屋内,听着屋内仍在细语。
万喜还是毅然决然的敲门提醒道:“殿下,时候不早了。
臣请殿下早些回宫就寝。”
“在等一会儿。”
屋内的细语没了,传出皇太子低沉的声音。
这话方落,又伴随了几声咳嗽声。
“殿下,臣斗胆,请殿下回宫就寝。”
万喜听着里面的咳嗽声,心里的担忧,化成了语句,立刻脱口而出道。
“咳咳,孤说了,再等一会儿!”
屋内传来了皇太子那夹杂了咳嗽声的不耐烦的话语。
“殿下,臣斗胆,请殿下回宫就寝。”
万喜听了,更不敢拖延,直接跪在房门前,一边磕头,一边重复着那句话。
在屋内的朱标,看着发妻常氏的灵位,耳边听着那头颅磕地的砰砰之声,与万喜那一句又一句的哀求。
“我走了,下次再来与你说话。”
朱标手里握着刚刚捂住咳嗽的丝巾,两颊有一圈因为过度咳嗽而产生的不健康的红晕。
他不是不能无视万喜的劝阻。
但万喜肯定会一直磕下去,到了明日,别人都能看见万喜额头上的伤。
那么,他的父亲就一定会知道这件事。
朱标想避免这些,便只能不舍的离开了。
“如你意了?”
朱标打开门,冷眼注视面前跪在地上的忠仆,心中因为被催促而产生的怒气还是忍不住给发泄了出来。
“殿下,臣所思所念,皆是想要照顾好殿下,别的,臣实在是无法顾忌。”
万喜再次磕了一个响头,由衷的说道。
“哎,起来吧,你做的对。”
朱标长叹一口气,无奈的说道。
虽然万喜啰嗦、甚至可以说小心过了头,但朱标知道,他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自己着想。
……
既然已经决定要在开平王府守灵直到过了头七,朱允熥就给两个舅舅郑重叮嘱,万万不能因为他,而薄待朱允炆。
至于什么加强王府守卫,保护众人安全什么的,朱允熥不用提醒,他们都会去做。
幸好,常昇也知晓轻重,不会因为不喜朱允炆而故意苛待。
至于故意弄出意外什么的,常昇更是想都没想过。
在应天待久的人,谁不知道皇帝的眼线有多么厉害。
只要皇帝愿意,应天里众文官武臣们晚上和小妾说了什么,用了什么动作,第二天都能放在皇帝的御案上。
这几日在开平王府,除了睡不在一块,其余时间,朱允熥都与朱允炆在一起。
吃什么糕点、素食、喝什么果汁、贡茶,朱允熥都最先去吃去喝,做足了兄弟情深的模样。
他这么做,为的就是不留把柄,不给别人制造意外的机会。
看着皇五孙的举动,陈乔那过分紧张、绷成一根弦的心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甚至,陈乔心里都有些开始腹诽,太子妃过于谨慎了。
在开平王府待的这几天,对朱允熥来说,是他来到这個世界后,最轻松的几日。
不用担心这担心那,不用考虑这考虑那。
不用想着破局,不用想着与人交好。
不用想着如何应付吕氏、皇太子、甚至皇帝。
若非满府的缟素,满屋子的哭灵声,一鼻子燃烧过后的香烛、纸钱味。
朱允熥真有种很久以前,少年时去姑姑、舅舅家玩的那种无拘无束感。
就连一直看不顺眼的朱允炆,也突然觉得有些顺眼了。
不止是朱允熥觉得舒服,朱允炆也觉得这几日自在了不少。
没有人盯着他行为举止。
没有人时刻叮嘱他要如何要如何。
没有人动不动就指出他哪里做的不对,应该怎么做。
即使朱允炆知道,他在开平王府的所作所为,都会由陈乔一五一十的禀告给母亲。
但那都是之后的事情,至少这几天了,朱允炆不用担心那么多。
朱允炆不知道,他这种自在的想法,是源于脱离母亲掌控,而得来的自由。
朱云嬿亦是如此,虽然悲伤于外祖母的过世,可在陪伴怀孕的二舅母的过程中,她也听到了不少关于亲娘的事情。
甚至,在亲眼见到二舅与二舅母之间琴瑟和鸣的样子,朱云嬿才明白,原来这样才是夫妻。
不止是这些小主子,跟着他们出宫的内侍、宫女们也轻松了许多。
比如阿润,同朱云嬿身边的嬷嬷,同样出自开平王府的阿杏,就与开平王府的旧识们一同叙旧。
为外祖母守灵的七日,毫无波折的结束。
头七过后,陈乔、阿润她们忙前忙后,将皇孙、皇孙女们的行礼收拾妥当。
在加上常昇为外甥、外甥女们备下的礼物,整整六七辆马车,从开平王府出发了。
透过掀开的车帘,看着越来越近的东华上门,以及那刷了红漆的高墙,朱允熥神色波澜不惊。
朱允炆下意识的挪动了屁股,调整了坐姿,让自己的举止更符合礼仪规范。
朱云嬿则是望向了来时的方向,无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