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出来了,就适合出行。
要么拜访友人,要么出城游玩。
可也有人却趁着这样的好日子,呆在府中晒太阳。
自入京后忙碌许久的燕王朱棣,终于得到空闲,于府中短暂歇息半日。
“在北平呆的时间久了,一回来就突然有些不习惯应天的湿冷了。”
朱棣坐在府中水池旁,一边钓鱼,看着水面上一动不动的漂,一边对旁边的僧人说道。
北平是干冷,冷在表面。
应天是湿冷,冷在骨子里。
所以,朱棣一回应天,就觉得哪儿哪儿都冷。
“殿下,北平虽好,可应天才是大明的国都。”
皮肤黝黑,穿着厚重褐色僧衣的道衍,淡淡的说道。
“是啊,我大明的根在应天。
不过,如我这等枝叶,须在外长的茂盛才行。”
朱棣像是听不懂他的暗示一般,说道。
生不逢时这句话对不同的人而言,有不同的含义。
对在凉国公府坐馆的王行而言,此时是最善的时候。
可是,对道衍而言,他生的有些生不逢时。
不过,幸好,还有机会。
道衍看了眼身旁的皇四子燕王,“殿下,树根将毁,枝叶何存?
不若早做打算,化枝叶为主干。”
“先生怕是年岁大了,眼睛有些不好使。
我府中的这棵树,不长的挺好的么,我前段时间还见到发了两根新芽。”
朱棣随手一指池边的粗壮的柳树。
“此树枝叶繁茂,新芽可承受不起这裁剪的重担。
须强壮的枝干撑住,否则这树就容易塌了。”
道衍不去看那树,继续将目光放在手中的鱼竿上。
“强壮的枝干可不止一根,就我所见,还有数根强支。”
朱棣继续看着那棵粗壮的柳树,他发现那棵粗壮的柳树根深叶茂,稳健的很。
“其中一个外强中干,另一个傲慢自大,眦睚必报,皆是风一吹就倒。
靠不住,靠不住。”
道衍摇了摇头。
“先生,不要再劝了。
这几年,我已说过许多次了。”
朱棣将目光从柳树收回,神色冷淡。
“殿下,袁柳庄之言从未落空过,您避不了的。”
道衍突然用力一提手中的鱼竿,水下的鱼钩也因为他的力道而跃出水面。
他顺势将鱼钩收回,抓住鱼钩上的鱼,转头说道,“就如这么多年,殿下从未在贫僧面前钓起过一条鱼一样。”
随后,道衍小心翼翼的将鱼钩从鱼嘴上取出,又将鱼放回了水池之中。
“皆是谶纬之言,何必当真。”
朱棣看了眼属于自己的那根漂,依旧静静的飘在水面上。
“贫僧曾问过殿下,殿下是信人定胜天,还是信天定胜人。
那时,殿下的回答是人定胜天。
自那时起,贫僧就相信殿下必定是应命之人。”
道衍再次将鱼线甩出,看着鱼钩沉入水底。
朱棣看着水面,像是没听到道衍的话一般,将心神全放在钓鱼之上。
就如同晋王府那般,燕王府占地也甚广。
这座钓鱼池位于王府西侧,池边除了那棵粗壮的柳树外,没有其他遮挡物,就连亭子都没有建造。
每次朱棣来朝,闲暇时总喜欢待在这个池边钓鱼。
可惜,他钓鱼技术不行,从未钓起过一条鱼。
也不知是他心思庞杂,让水中的鱼儿察觉到了,还是怎地,他就是钓不上鱼。
九年前,他与这位还不是北平大庆寿寺主持的道衍,也在这座钓鱼池旁一起钓鱼。
那时,朱棣只是觉得这名僧人乃是怀才不遇的奇才。
只是没想到,二人在相谈甚欢的时候,道衍突然提出要送他一顶白帽子。
吓得朱棣差点将手中的鱼竿扔进水里。
回想起来,似乎就是在他回答更信人定胜天之后,道衍说出了那句大逆不道的话。
那时候,朱棣还未曾称呼道衍为先生。
若非手里没多少人才,不然那时候朱棣一定会将眼前这位无所不通的全才秃驴给绑了,送到父皇那里去。
想着那些往事,朱棣心中哂笑。
他这位先生,才智双全,端是一等一的谋士。
比之父皇的刘先生也差不了多少。
只是可惜,先生他一门心思想要送他一顶不属于他的帽子。
那时候,朱棣只是当道衍是痴心妄想。
父皇在位,长兄储君之位稳若泰山。
即使,道衍请他友人,那位大名鼎鼎的相士袁珙袁柳庄赴北平为朱棣看相。
袁珙相面后,给出了“龙行虎步,日角插天,太平天子也。年四十,须过脐,即登大宝矣”的批语。
朱棣也只是当做这相师乃是想要攀附贵人,而妄言无忌,没有当做一回事,只是遣人送袁珙回乡。
可前几天,朱棣在一母同胞的五弟口中听到的一个消息,让他心中咯噔了一下。
可长久的兄弟情义,以及对父亲的敬仰,让朱棣下意识的将心中的万丈思绪全部给压住。
不过,朱棣把这消息透露给了道衍。
“殿下已过而立有二年,离四十还有数年。
就如这钓鱼一样,贫僧的耐心足的很。
不急,不急。”
道衍注视着平静的水面,也看到了水下的暗涛汹涌,正如燕王朱棣那起伏不定的心情。
朱棣强迫自己不去看道衍那胸有成竹的表情,将视线控制在水面上。
可是视线不会动,但人心却会飘浮。
恍惚之间,钓鱼池旁的朱棣似乎睁着眼睛做起了一个梦。
在梦中,他看见了恢弘壮丽的皇城大内突然四处起火。
他想唤人来救火,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本该戒备森严的皇城大内,四处都是奔走的人群。
有内侍、有宫女,他们的脸上皆是惶恐。
除了他们,更有大堆大堆的披甲执刀的侍卫。
皇城北端,名为玄武门的城门缓缓打开,发出了刺耳的“咯吱”声。
门外有数不胜数的将士列队站立,等候为首之人骑马入城。
画面一转,还是这座皇城。
火熄灭了,烟雾腾空。
奉天殿内百官朝贺,共呼“臣等拜见陛下。”
此时,朱棣突然看清了那坐在龙椅上穿着有些不合身明黄龙袍、长须过脐的人,居然长的和他有几分相似!
一阵冷风吹过,将朱棣惊醒。
后背的凉意,以及梦中所见所闻,让朱棣胆战心惊,也有控制不住的一丝雀跃。
那是我么?
怎么可能是我!
是大哥!
一定是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