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明星稀,深不见底的黑潮之上,一座巨大航船漂浮在海面上。
这是一艘可容纳数十人的运输船,表面上修饰得威武气派,细看下便不难看出船身各处皆有缝补的痕迹,已经是一条经历过十数年风浪的老船。此船原先由运输布料的上传改造而来,历经漫长岁月,增增减减,早已被改装地面目全非,宛如一头身上带有无数伤痕的狰狞凶兽,在黑潮中缓缓探出头颅。
大船顶层的一间客房中,两个面容七分相像的中年人在闪烁的烛光中举杯共饮。他们是这艘大船的拥有者,同时也是整艘穿上所有船员的领导者,从两个贫苦出生的捕鱼娃到如今黑道上一股不小的势力,许氏兄弟自认自己已经做得不差了。
酒杯相碰,在黑夜中响起清脆一声,两兄弟喉结滚动,酒液也随之落肚。
“当年随我们起事的人,究竟还有几个活下来了呢?”许石看着反射隐隐火光的酒杯,怔怔问道。
坐在对面的弟弟许末一时没有回答,将酒杯放在桌上,细听窗外涛声,道:“一半跟我们走,一般被老疯子杀掉,起事十五年,跟着我们的这一半……还活着的,怕是连十分之一都没有了吧。”
许石叹了口气,本想继续喝酒,却突然没了兴致:“好好一个村落,最后能活下来的,就只有你我和那‘十分之一’了。”
“一个强者能改变战局,同样也能毁灭我们的生活,当时的我们只能任由这样的强者宰割,但现在……”许末眼中闪过凶厉光泽,“我们不同了。”
他们两人本是海边渔民的孩子,临海之人,性情往往沉默彪悍,由于外出捕鱼时常遇到风险,却又不得不为,渔民的孩子往往也充满冒险精神。大海一直以来都是承载着危险和机遇的矛盾体,有多少人在风浪中丧生,便有多少人借着恐怖的风浪磨练出连海潮而无法吞没的意志。早年海岸生活养成的性格,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兄弟两人活下去的依仗。
“老疯子的伤势究竟有多重?”
“不清楚,自从搬迁此地之后,他便没让我近过身,伤势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既然能作出将整艘船搬迁至此的决定,想必他的伤势不轻。”许末不由压低声音,“大哥你是想……”
更加沉稳的许石微微摇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道:“还没到时候,老疯子有时虽然疯狂,但这么多年下来,你应该清楚他的谨慎和阴毒,没有万全的把握,切忌动手,说不定近日闭关养伤也是他做给我们看到的姿态。”
许末问道:“毒……”
“我们的毒功都是这个老疯子教的,你以为他会没有反制手段吗?”许石冷眼一瞥,弟弟这才惊觉,吓出一身冷汗。
“老疯子的智谋不差,对我们也多有提防,否则你我二人的功力又怎会久久卡在六品关隘。想杀他,必须引入他料想不到的力量,不能单凭我们两人。”
许末恍然大悟,响起前些日子许石特地要求他好生照看一个被掳来的年轻女子。一开始许末还以为是大哥春心萌动,看上了此女,等到许石告诉他此女是苏家侍女后,许末便以为大哥是碍于苏家的声望而想将其释放,现在看来自己想的还是浅了。
“这就是大哥前些日子将那名苏家女子抓来的用意吗?”
许石笑道:“引入外部力量,这是最直接的方法。以苏家的力量,要碾死老疯子根本没什么问题。但也是因为苏家的力量太大,才让我感到忧虑,因为此举极可能引火烧身,同时若是苏家人冷血到极点,根本不关心此女的死活,那我也无可奈何。这步棋虽是险棋,但同时也不过是一步闲棋。”
就在两人继续谈论后续计划同时,底舱突然传来撕心裂肺一吼。两人面色陡变,酒杯从手中跌落同时身形已急速闪出舱门。
两人一路行至吼声传出的房间,许末心中一沉,道:“这是侯大师的房间,怎会……”
许石也面色阴沉,但他毕竟比弟弟多了几分沉稳,手掌按住舱门,却发现舱门已被反锁。
降头师皆有些许怪癖,侯大师作为许氏兄弟请来的东南降头师,他在年幼时经历了惨无人道的训练,极度缺乏安全感,因此他在房内摆满了不少稻草人,亲自给稻草人披上人皮,甚至挂上已经腐烂的人头,借此将他们想象为自己的玩伴。也因为他对他人的极端不信任,即使人在屋内,也要将门窗里里外外全部锁死。
门内嘶吼声音仍在继续,许石不是寡断之人,掌根发力,直接将门锁震断,推门而入。
屋内尸臭极重,稻草人也被发狂的侯大师尽数撕碎,草屑飞散,两兄弟只看见一个瘦小如元后的身影发狂一般在屋内四处打滚,使劲将头撞在窗沿上,点点血迹证明了他并未收力,再这样下去,他活活把自己撞死都有可能。
“嗯?”心感疑惑,但也不能看着此人等死,许石点出一指,将侯大师要穴封死,令他暂时失去活动能力。他本想询问侯大师为何突然发狂,却见他目光涣散,甚至难以控制自己的口舌,便放弃了这种想法。
“大哥,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许石眉头紧皱,思量片刻后说道:“神似那些脱离我们掌控的女子,难道这是降头术的反噬。侯大师施展在其中一个女子身上的降头术被破,同样效果便反噬到了施术者身上。”
“能破除降头术,难道……”
重金请来的降头师遭到反噬,许石却是不怒反笑,阴冷笑容,令仍被反噬困扰的侯大师也不由心生畏惧。许石压下笑意,道:“不愧是苏家,果然有能耐,那么快便能破解降头邪术,想来此地位置也极有可能暴露了,小弟。”
“在。”
许石拍了拍许末肩膀,道:“准备好小舟,尽量将当年最早和我们起事的人分派出去,行动要隐蔽,老疯子不出关,却不代表他未必不能了解我们的动向,大量人员的调动必然会引起他的注意,只能慢慢将忠于我们的小部分人马送出。至于侯大师……”
他看向倒在地上,身体抽搐着的降头师,宛如再看一个死人。
“他本就深居简出,船员几日不见他也属正常,先让他吸入大量迷药,将他锁在房内两日,剩下的之后再议。”
……
官府内,经过彻夜搜查,两名尚未有防备的嫌犯顺利落网。在朱台这等经验丰富的捕快审问下,意志尚不坚定的两人很快将所知全盘托出,再比对过刚刚苏醒的女子的证词,所有线索不约而同指向一个地点。
“浮幽渡口。”朱台揉了揉发酸的眉心,接过后辈送来的提神茶水喝过一口。
“黑渡口?”苏离问道。
“可以这样说……但大人你要知道,黑渡口也是分种类,有些不被朝廷认可的渡口收益反而不小,经营这些渡口的多半是和绿林有往来的大佬,黑白通吃,与官府有打过招呼,这些渡口虽不正规,但官府对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昨夜,朱台百般试探,才从李霖那理清楚了苏离的真实身份,苏家家主的养子,这个身份比他心中所想的还要震撼许多。能傍上这样的大腿,朱台自然是不遗余力,即使有一些犯忌讳的话他也敢在苏离面前直接说出了。
开什么玩笑,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眼前,自己还怕得罪人不成?更可况在苏离眼里,自己这样说还能凸显刚毅直言的品格,在这位小少爷眼里未免不是一个加分项。
“可有路观图?”
朱台将绘制好的地图交到苏离手中,后者顺势问道:“可有问出集团内的人员配置,能经营这种行当,不免和黑道有所联系,是否可能存在武学高手?”
说起这个,朱台面露惭色,道:“确实……据两位嫌犯所说,姑爷仔集团的老大是一对兄弟,两人皆有六品实力。”
“六品?”苏离瞥了朱台一眼,“这样说来,岂不是比朱大人还要强上一筹。”
“哈,实在惭愧。”
朱台脸上的苦笑并非作伪,堂堂官府直属的捕快,论武力居然及不上两个民间犯罪集团的头头,说起来实在丢脸。但六品高手……只怕是让自己让自己一只手都能把自己吊起来打,朱台也不可能在苏离面前把自己的武力吹得天花乱坠,万一人家给自己来一句“朱大人神功盖世接下来的事情就靠你了”,那就问自己死不死吧。
昨夜杜羽也参与了全程审问,接上话头:“两位六品,还有数十位彪悍凶徒,根据那两人所说,他们的总部确实位于一艘改装过的商船之上,船上装有火炮并备有不少的火药,每位船员皆练有一定武功,熟知水性。他们之前常年混迹于东南海岛之间,即便遇上海盗,火拼起来也不落下风。”
“听起来这伙凶徒实力不差,而且在海面上踪迹难寻,唯一登船的机会便是他们前往浮幽渡口进货之时。若是官府派人剿杀,动静太大,凶徒随时有可能趁隙上船,即使能剿灭一部分人,主事者也有可能趁乱逃离,若是被他们脱逃,有了警戒,便再难寻到。”苏离下了判断,“必须一击功成,而且最好不用带上太多人马,轻兵突袭。而且船上空间不大,若行突袭之举,只要找准方向便能尽快擒获敌首。”
站在一旁的李霖虽一言不发,但对苏离的评价却隐隐改善了一些,少见地主动开口道:“两位六品,我一人足够应付。”
杜羽提醒道:“攻坚战并非单纯的武力拼斗,更要关注武器,战地,天时等种种因素的变化,我们的目的毕竟是救人,即使真的能将所有凶徒杀灭,也不能保证冬儿小姐能安然无恙。我们需要的是绝对的胜算,不能有任何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