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五刑者能成为苏家长久以来无比信任的杀手组织,他们自然有互相配合克敌的默契,先前五人齐上,实际上也只是稍稍试探苏唐的深浅罢了。
虽然这简单的试探就令五人各自负伤,但他们也由此清楚了苏唐的深浅。
五根符绳,皆有苏州城内的符道大师所打造。五刑者虽各个本领不同,墨者重于拳法,劓者精于刀工,剕者虽身有残疾却是轻功一道的好手,宫者则在毒物和医术上有独到的研究,最后习有纳川真诀的大辟者显然内功最强,足以匹敌三品高手。这五人所长各不相同,却还能在数十年间配合密切。
符绳几乎在同一刻迅猛射出,缠上苏唐手脚。后者受君子箭连番射击,气力不支,反应速度也慢了许多,竟无法第一时间挣脱束缚。而在他反应过来,打算以内力震断绳索时,却感到符绳上传来强横压制力,将自身体内涌动的内力生生压制下去。
“嗯?五刑困阵,想用阵法困住我?”苏唐笑道,“你们太自信了。”
看出五刑者意图,苏唐反手将黑刀插入地面,双手反握住符绳,将内力反向灌入其中,直至符绳另一头五刑者体内经脉。
六祸禁诀在同一时间运作,五道不同的内劲顺着绳子瞬间被导入五刑者体内,令他们顿时感到内脏有如火焚,五内翻涌,握着符绳的手也青筋暴现,微微颤抖。
五人中,大辟者内功较深,虽受到炎字诀内力焚身,仍能以浩如烟海的强横内力将之压下。而五人中最为年轻,同时并不精于内功的宫者便不能如此从容了,勉力承受涝字诀的她已经手脚冰凉,宛如置身冰窖之中,嘴中呼出丝丝白气。五刑困阵一角受创,顿呈破阵之象。
苏唐乘势追击,掌下黑刀自动,一道刀光闪过,便趁着宫者内劲不足的瞬间将其手中的符绳斩断,五刑困阵当场告破。
宫者闷哼一声,嘴角隐隐有血丝浮现,正是被内力反噬的前兆。大辟者眉头一皱,心知此招阵势已经困不住这悍如猛虎的凶人。阵法就是如此,讲究一个完美无缺,若是一角破损,就极有可能导致全盘崩溃。
如他所料,黑刀受苏唐内劲驱使,于半空斩断与宫者连系的符绳后盘旋不停,宫者本就时强弩之末,符绳一断,受到自身内力与涝字诀两股力量同时反噬,气劲透体而出,顿受重创。
黑刀刀气自行四射而出,斩断剩下四段符绳。大辟者本想力挽狂澜,伸手欲抓住宫者松手之绳,同时以强悍内力支撑阵法两端,而苏唐早已注意这个内力最为强悍的敌手,在他刚有动作之时炎字诀力量加催,逼得他难以分心,最终仍是迟了一步。
五刑困阵,最终竟是难以支撑数刻。
一句破阵,苏唐刀光同时斩向四方,五刑者身形急闪,而前者志不在伤人,将他们逼退后也并未追击。
因为他清楚,此战真正的危机绝非这五人的合力。
头顶黑影压下,苏唐反手挥刀指天,不用想,便知道这是苏无疆压顶之势紧接来到。
连发君子箭,苏无疆根基再深,本来也不可能继续保持巅峰状态,但刚刚五刑者阵法虽破,仍是为苏无疆取得了足够的回气时间,如今一者耗损气力破阵,一者内力大有回复,此消彼长下,这一击强弱之分尤为明显。
苏无疆双掌自上压下,抵住黑刀刀锋,澎湃巨力强压苏唐本体,后者脚下顿是陷地三尺,口鼻溢血。然而第一击的失利难以彻底击垮苏唐,苏无疆只觉自己虽然占据上分,但苏唐内力如海潮中的礁石一般,任由海浪千番打击也难以撼动。
不仅如此,自身压下的无匹内力中,似乎有相当一部分并未直接灌入苏唐体内,而是被他用一种特殊卸力方法导入地底。
“与纳川真诀有些许类似,但并不相同,嗯?”
局面渐渐演变成僵持之局,苏唐虽受内伤,但苏无疆希望的碾压之势也并未形成,当下不由赞叹其内功之恐怖,自己年长他三十余岁,当自己与他同龄时,断然没有此等内力。
不过若是继续僵持下去,自己也能接受,毕竟眼看苏唐身上金光越来越盛,这是他渐渐无法压制体内暗伤,佛陀之招即将再度伤其肺腑的征兆。继续拖下去,最后先行力竭的人绝对是他。
正当僵持之势持续数刻之时,苏无疆忽感气息窒碍,一身浩然功力差点走岔,同时身体感到一阵燥热,体虚无力,浩然气顿时出现不稳态势。
炎字诀……不,若是炎字诀,这种燥热感觉不会仅仅如此,而是炎字诀毕竟是由外而内的攻势,而如今是自己体内自行发生变故,这是……
苏无疆心念急转,瞬间明白此招何来,依旧是六祸禁诀,更是其中最为诡异难测的疾字诀。
并非中毒,也非受伤,而是忽感疾病,令人防不胜防。
手脚虚软,气力不济,苏无疆虽及时反映,转瞬便以浩然气护住自身经脉各处,驱逐病原,然而破绽已露,苏唐暴起神力,急速刀光自下而上擦过苏无疆躯干,令后者不得不撒手而退。黑刀再无牵制,苏唐脚下连踏重步,挥刀再斩身躯仍在半空的苏无疆。
刀锋过隙,狂风呼啸,苏无疆身形急旋,与半空点出一指,浩然气凝于指尖而发,一指一刀相会,两者各被震飞数丈之远。
两人拉开距离,似有默契般一同回气。苏唐擦去嘴角血迹,苏无疆也因刚刚一连串变故惊出一身冷汗,两位不世高手遥遥相望,心中各有盘算。
“苏无疆,还要再战吗?”苏唐率先开口,不顾身上愈发璀璨的金光,黑刀驻地,“你我功力在伯仲之间,即使我早已负伤,你之胜算仍不算高。要是再战下去,将是同归于尽。”
谁也没料到,此战进行到这个时候,竟然是狂人率先表达出停战的意图。苏无疆指尖有血滴下,刚才一刀自己以浩气指挡下,但刀气仍划破指尖,只是现在,自己也不是纠结于这小小伤势的时候了。
“我从来都没有要取你性命的想法,只是希望你为家族着想,暂停行动,回归族中而已。”
“没人能操控我的行动,失去自由,和死又有什么区别?”苏唐伤势已然不轻,说话间亦有鲜血不住从身上旧伤口中渗出,但一身狂态不减。
“三叔只希望你能冷静想想此事的利弊,你的伤势已经累积到了极点,即使去了京都又能如何,若是连仇都报不了,甚至死在仇人手上,你又怎么对得起令堂和令妹的冤魂。”苏无疆试图动之以情,以苏唐已死的亲人为引劝说他不要妄动。
听见苏无疆竟敢再度谈起自己母亲和妹妹的死,苏唐怒火中烧,劝说竟产生反效果,苏唐冷脸弹指,刀气射出,贯穿苏无疆身旁一棵老树躯干。苏无疆自知失言,也不躲闪。
“再敢提及我的母亲和小妹,你知道后果。”
“苏唐……”
“最后警告。”苏唐手掌已经再度握住刀柄,杀气也随之渐渐散开,不同于之前战中有杀气无杀心的对决,苏无疆清楚,此时的苏唐是真正已动了十足杀意的了。
“之前对战,你我终究有所保留,若再战下去,你便需要有生死相搏的气魄,而我,同样不缺同归于尽的决心。下一刀,我会用天险刀诀。”
天险刀诀。
四字入耳,苏无疆脸色顿时一变。他本以为之前与苏唐对战中,那凶险之极的两刀已经是天险刀诀的一部分,而现在看来,若是他没有说谎,之前苏唐一直压制自己杀心的同时,刀法也无法得到尽展。
还没施展,刀法就已经如此凌厉,若是他真正将天险刀诀施展开来,自己又该是如何头疼,恐怕就算是再加上五刑者,今夜损失也会不小的。但说来也是,天险刀诀本就是生死一线间领悟出的凶残刀诀,若无杀心就能施展,这才奇怪。苏唐说的没错,不论如何,之前双方都念及交情,下手有所收敛,真要走到生死相搏的一步,是谁都不想见到的。
“唉,何必呢。”苏无疆叹息一声,脸上阴晴变幻不定,最后似是下定决心,道,“这样吧,我可以与你做个约定。”
“嗯,约定?”苏唐略有不解。
“是,约定的内容也很简单,我不会阻止你复仇,苏家也不会,但不能是现在。目前朝政形势诡谲,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的身份特殊,要杀的人也必然特殊,若是掀起巨大波澜,整个苏家都会被牵扯进去。”
“你有什么想法?”
苏唐语气渐渐放缓,苏无疆听出端倪,继续加强劝说攻势:“简单,你需要等待,等到时局稳定,等到你真正确定仇人的身份。”
“哈哈哈。”闻言,苏唐放声大笑,笑声震天,四周林叶再受气浪摧残。苏无疆稳立在气浪中,仅仅等待着苏唐笑声停歇。
“说的好听,但仇人的身份,我自己会确认,而你说等到时局稳定之后,这个界限又该如何衡定,若是十年八年过去,你仍说时局不够稳定,难道我还要继续等下去?”
“你有自己的智慧,有自己判断的能力。”
“我需要一个时间。”苏唐闭上双眼,提出条件,静等着苏无疆的回答。
狂风拂过老人两鬓白发,苏无疆内心煎熬,轻叹一声,道:“一年,最多一年。”
“一年的时间,加上苏家人脉,我要你们人协助我探查出那人的真实身份。”
进一步的条件,但对苏无疆来说,仅仅是动用苏家人力那倒是没什么所谓,苏家隐藏的力量绝不止五刑者这种杀手组织,要暗中探出一个人的身份,说不上轻而易举,但也绝对不难。
冷静的要求,恰到好处的时机,苏无疆心中一凛,之前他只看到苏唐狂放之态,但现今走到了谈条件的阶段,他才清楚此人清醒无比,根本没有失去理智。之前的步步紧逼,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在现在的谈判中争取一个更有利的位置。
他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不愿意以命相搏,甚至……他一开始就报有回到苏家的意图。
果然,在苏无疆点头答应条件后,苏唐一转身,黑刀拔地而起自行入鞘,杀意霸念也一并收起。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