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
听说人死后头七会回魂。
夜空飘起雪霰,山上草木挂霜,白茫茫一片。
江雪倾顶着湿冷寒露,回到她出事的地方。
七天前她在此处出了事故,连车带人坠入底下山林,当场毙命。
那处车祸造成的护栏豁口,直到今日还没有被路政修缮,尖锐刺眼地敞在那里。
原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人惦念她。
林中雪夜,一道颀长身影出现。
男人穿着纯黑色长外套,怀里捧着一束白菊。他形单影只,独自立在江雪倾出事的地方,静默地注视着护栏下黑洞洞的山林。
碎雪洋洋洒洒飘落,摩挲拂过他的脸颊。
他天生一双撩人凤眼,斜入云鬓,凌厉魅惑,眼尾泪痣性感勾人而不自知。
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沉默地站了一会儿。
江雪倾想看清他的脸,快步往前赶了几步,可男人放下怀里的白菊,转身坐进一直在旁等待的黑色劳斯莱斯车中,迅速离去。
***
七天前——
江雪倾在一声摔门巨响声惊醒,猛然从一阵窒息中睁开双眼。
她的脖颈被人狠狠掐过,苏醒时大口喘息,双手本能护在咽喉处。
江雪倾发觉自己靠坐在一堵斑驳的墙边,眼前是一间布置简陋且杂乱的客厅,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潮湿霉味。
客厅电视开着,里面正在播报本地新闻。
画面中摄像机对准停机坪上一架私人飞机,远远地只看见有道身影被一群黑衣保镖簇拥离开。
记者同步报道:“港城首富香药集团继承人涂山凛今日抵港,据悉涂山凛离港十年行踪神秘,此前有媒体曾发布涂山凛去世消息,今日凛少露面,破除假新闻……”
江雪倾耳边嗡嗡作响,并没心思听新闻内容。她依稀记得她的车刹车失灵冲破护栏,殒命于港岛百年难遇的雪夜中。
她蹙眉撑着手臂起身,剧烈的晕眩感铺天盖地袭来,躬起身子猛烈地咳嗽起来。
一只温热的手试探性地落在她的背脊上,见她没有抵触拒绝,那只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
“要喝水吗?”一道故作冷漠的少年声音在耳畔响起。
江雪倾已经从刚才那阵窒息感中缓过来,她一只手捂在咽喉上,迟疑地抬起头刚要去看,搭在她背脊上的那只手飞快地抽离。
似乎是怕被看穿情绪,在江雪倾抬眸的刹那,手的主人收回他的手。
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瘦瘦的个子不算高,但长相清秀,脸上有着少年人藏不住的青涩感。
少年站在一旁,神情别扭:“你没事惹他做什么?他喝多酒就是个疯子,让你躲你又不躲!”
江雪倾犹疑不定地看着他,注意到他嘴角渗着血的伤口和小臂上一道道的青紫红痕。
转眸间,一些散碎画面从她脑海中一闪而逝。
江雪倾可以肯定这些记忆并不属于她,可她却能清晰地知道眼前的陌生少年叫江池,今年十四岁,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
她晕厥前正在被她的继父江广昌殴打,江池扑上前要将两人扯开,被满身酒气的继父劈头盖脸甩了巴掌推到地上,他脸上手臂上的伤就是这样来的。
而她,准确来说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在被酒鬼继父掐住脖子抵在墙壁上时断气身亡,而江雪倾不知为何在死后灵魂恰恰进入了这具身体。
……
见江雪倾不说话,一直盯着自己看,江池面上的表情越发忸怩。
他索性撇过头,嘴里哼哼了句:“真出事……我可打不过他。我是说,暂时打不过。”
“我想喝水。”刚开口江雪倾便惊愕地瞪大双眼,嗓子里发出的清甜女声分明透着少女才有的稚嫩。
她陡然意识到什么。
她需要一面镜子,有些事情她急切地想要确认!
江池瞥了她一眼,闷不吭声掉头走进厨房。
江雪倾趁他离开,凭借记忆走进自己的房间。说是房间其实是用隔板搭成的一小块空间,连扇像样的门都没有,只挂了一块床单作隔断。
她在小的可怜的房间里转了圈,发现床头有一面巴掌大的镜子,她拿起来对准自己的脸看。
以前外婆在世时总说她明明是个女娃娃,偏生得女生男相,五官大气明艳,眉宇间有着几分少年英气。加之后来出了那桩事,家里为她请了武师傅教习体训,练久了越发身姿挺拔,英气逼人。
在管理自家香业公司那几年中,她时常听见底下人私下里议论,说她生得艳丽却气势骇人,难怪家里那位上门女婿对她日渐冷淡,怕是被她的气场压得喘不过气。
而镜中的这个女孩子,白净,秀气,灵动,人虽瘦脸颊却嘭嘭的满是少女的稚气。三庭五眼生的极为标志,长开了必定是引人瞩目的美人。
江雪倾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余光扫见床上丢着一只钱夹。她拾起发现里面一分钱都没有,夹层里倒是塞着一张身份证。
证件照上是一张年轻、秀丽,却分外陌生的面孔。
江雪倾,十八岁。
这个与她同名同姓的女孩,与她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生日竟和她是同一天。
突然从历经世事心死如灰的二十七岁,回到充满青春活力的十八岁……
是老天爷同情她,认为她命不该绝,给她第二次生的机会?
要她用这具更年轻的身体,为自己与母亲查明真相,要那些曾经负了她们的人自食恶果,要他们不折手段抢夺到手的金钱财富,名誉地位全都一夜间崩塌,要他们的罪愆公诸于世,血债血偿!
“就知道臭美在乎你的脸,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喏,水。”江池捧着一杯热水走进来,板着脸把水杯塞到江雪倾手中。
江雪倾放下手中的钱包和镜子,捧起杯子喝了一口。
水是温的,江池特意将热水中掺入凉水,好让她入口立即能喝下去。
明明行为很贴心,偏偏要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到底是半大的少年,心口不一,可满心赤诚。
江雪倾抬手指了指:“你脸上的伤……”
“不用你管。”江池立马扭过脸,“你管好你自己。他抢走你做part-time那些钱,肯定又是过海去赌。升学班学费的事情我自己会想办法,你别再去酒吧那种地方做part-time,被人欺负了,我可帮不了你。”
江雪倾没理会他的唠叨,弯腰重新拾起那只空钱包:“他拿走我多少钱?”
“你还不知道他,能掏空的他连一个子都不会留下。”
江雪倾目光落在江池给她倒得这杯温水上,又问:“你什么时候交学费?”
“明天。”江池有些心烦地挠挠额角的短发,“反正升学班学费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我总归是他的亲儿子,都说虎毒不食子,他不会不管的。”
虎毒,真不食子吗?
江雪倾眼底闪过一丝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