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吾心死了。
九号听着抱住她腰身的小苹果痛苦的悲鸣,也有些怔住了。她轻轻蹙眉,微微低眼,一副在沉思的模样。
她缓缓松手,白焰随着她的力道也渐渐松开。
石头涕泗横流、呛咳着跪倒在地上。他刚捱的那一下又急又猛,骤然间被放过,甫一呼吸,便咳得像要把肺都呕出来。
他捂着脖子,通红的眼睛看向九号。
“是,是真的……我不骗你。”
只见那恐怖的白焰盘旋呼啸着回归了她的身旁,它不曾消失,只是化作了更大的火龙,充斥着暴虐的意味,在九号周身流动。
九号抿着唇,显出一副不豫的样子。于是空气一下便烧灼了起来。热得石头战战兢兢,汗出如浆。
石头好像有些明了她的意思了:“你,你竟想回去吗?”
他又咳了几声:“你一定会死的。”
九号扯出身后的小苹果,擦干她的泪水。淡漠地比划着手势,小苹果便抽噎着对石头说:“小姐说,不,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你,你要跟着我们一起回去……”
“你们想死,还要拉上我吗?我只说带你们离开这柒山峰,并不会帮你们去往东乡府上。”
于是洞中一下静了下来。
九号缓缓走到他的身前,白焰束缚在他身上,猛然的力道使他仰起了脸。
九号只是轻轻握了握手中那团火,于她是没费甚的力气,但她手上的人却觉得呼吸都是痛的。
这一刻他像是失去了水的鱼,却又靠着那点濡沫,在艰难的存活。
这妮子在威胁他!
但石头活了这些年,趋利避害几乎成了他的本能。
他是真的不会把自己搭进去,于是他翻着白眼,哪怕痛的要死也不松口。
九号又接着比手势,意思是,要钱可以,黄金美玉都可以,但得回去再给。
小苹果将她的意思复述,石头却看着九号,艰难的扯出对她的讥笑:“若籍大夫人真的死了,你觉得,你能从东乡府活着出来吗?”
九号面无表情,继续比着手势,不论府中出了何事,一定要回去。
她面上的阴沉,连小苹果都有些害怕。
“不行,我可不做赔命的买卖。”石头顿了顿,“你们必须跟我走,且不能回东乡府。”
他在这个时候,一改初见时的懦弱。
他还是顶着个鸡窝头,身着那套短褐,踩着那双露出脚趾的草鞋,一双眼睛又精又灵。却有什么好似不一样了。
小苹果惊呆了:“为什么?”
“……你们一定会死的。”他这样说着。
“我家小姐是府中的十一小姐,谁敢对她不敬?”小苹果气道。
九号垂眸,半晌才抬头。
她接着比划,小苹果就接着翻译:“家主,还是那个天都的王家人——”
籍吾心若真的死了,也必定有非死不可的秘辛。
而能在东乡府杀死她、且常人无法大张旗鼓的,不是家主王万和,便是天都来的那位王希和。
石头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就盯着她看,像是要在她脸上看出一朵花儿来。
他看她只有巴掌大的幼稚的脸,细细弯弯的眉毛,淡淡抿着的嘴唇,可是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实打实的小毛孩儿。
他抿着唇,神色淡漠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他才说:“有时候太清醒了,反而会痛苦。”
她比着手势,小苹果翻译着她的话:“你知道为什么,说出来。”
那一瞬间,石头目光中的轻浮尽数退去。
他仍然看着九号,这个如此年幼的姑娘,迫切想知道的那个真相对她却是如此的残忍——
“籍大夫人,是永夜王朝残剩的皇族寒氏一脉,所以她必须要死。”
此话一出,连九号的心底都忍不住发出了叹息。
或许真相就是如此荒诞不经,哪怕再令人不忍卒读,也已然成为了命定的结局。
“寒氏?我家夫人怎么可能是寒氏一脉?数百年前东方一族谋得天下,便将前朝的皇族尽数诛灭了啊……”小苹果喃喃着,她觉得头脑发晕,又望向了九号。
这世间没有人会比她更痛苦了。
东方此姓,乃是永夜王朝寒氏的属臣。
千百年间,被皇族予尽了权柄、珠宝与美人,可是人心欲壑难填,终是将东方喂养成了一匹中山之狼。
直至寒氏式微,九州烽烟四起,飘摇的风雨将永夜王朝带至末路。
烈阳起在熹微之后,东方是太阳升起之地。
东方一族千年蕴养,才生了个不世出的天才——东方云中。
此人乃先天之胎,身负神通。母体中便入道,得三花聚顶,灵相庄严。甫一降世,便被望祁宗的掌教收为弟子,从此灵山任他踏,于那修真界中亦是声名远扬。
九号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她才又比了比,怎么暴露的?
“籍大夫人病重,她身边那个姓江的老婆子取出一瓣金莲融在水中给她服用,正巧被前去侍奉的子辛夫人与王凝珠看到了。子辛夫人说那金莲来历不凡,却又不知能不能医好大夫人,便请了东乡府府中的供奉来认——”
好死不死,那金莲正是当年寒氏一族的圣物,九转紫金莲。
于是籍吾心当夜暴毙而亡。
“此事应会被天都王家捂下,哪怕东乡府偏居一隅,但到底是他们的旁支。他们不会希望寒氏的余孽出现在自己家,还成了上过族谱的大夫人。而籍大夫人身边的陪随已尽数被诛,只有凑巧逃出府的你,和来寻你的小苹果、卜元作、袁心灯几人尚还存活。”
石头叹了口气,“我少时被籍大夫人救过一命,也欠了姓卜那老头儿一个人情,所以我应他之诺来寻你们,带你们离开柒山峰。”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黑色的玉璜,“籍大夫人留给你的,你家的东西,应该能隐蔽人的气息,所以东乡府的人到现在都没找着我们。不过也藏不了多久了,天都王家怕是已然知晓此事,只顷刻便能寻来,若我们再不走,就真的会走不了了——”
而随着这块玉璜的出现,九号察觉到,这石头身上的气息也发生了变化。
那流于表面的轻浮与油滑像被人拨弄开了般,一股更沉静、更深邃的气韵凝在他的周身。
他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
石头嘟囔道:“妈的,早知道就不撒那泡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