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寒，雾也愈重，草木之间尽皆披挂着点点露珠。弯月如钩，星子几点。
密林中生机与死亡总是相伴，但这一刻，都被阻绝在这方小小的山洞之外。
那一小堆柴火，只余几簇细弱的火苗和几粒猩红的火点，在灰烬中，吞吐着烧灼的焦味。
九号捡拾起周围残剩的的柴薪，将其尽数放在了灰烬中。
小苹果趁着那微弱的火光过来，拿起一截干枯的藤蔓，垂在火苗上引燃。火舌一点一点攀缘，吞噬起来，渐渐盛了生机。
她将燃烧的藤蔓放在了新的柴薪上。
“噼啪噼啪”，爆裂开的火星散在干柴上，整片山洞骤然亮堂起来。
九号和小苹果各自搬来一块歇脚的石头，就着火，静坐御寒。
“小姐……”还是小苹果耐不住，先开了口。她可怜巴巴的将自己的手腕递过去，银圈碰响的声音清脆，她点着腕上的红痕，“好痛。”
她撇着嘴，模样可怜。
九号持着小苹果红肿的手腕，心中道不明是什么意味。但多的她不会说，只是摩挲着。
被九号柔软的指腹摩挲着，那股胀痛变得细密起来。小苹果凑近她，说：“你吹一下，吹吹就不痛了。”
小鬼。
九号垂眸，拉着她的手腕，就着伤处吹了两口气。
小苹果满意了，她觉得那是仙气儿，她的手瞬时就不痛了。她笑眯眯的将手缩了回来，在心底原谅了九号。
九号看了看她。她比着手势，告诉小苹果，她并没有寻到卜元作的踪迹。
小苹果点了点头，她说：“林子很大，青角鹿又善于藏匿，小姐一时半会儿，肯定找不到阿爷的。”
九号并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别担心，阿爷会回来的。等他回来了，我们就有吃的了。”小苹果安慰九号。
九号望着她扑闪的眼睛，小苹果的眼睛好像在说话，在说着她的担忧。可即便是如此，她还在安慰比她年长一岁的王东君。
她心里那股方才就萦绕着的，无法言明的滋味更浓了。
小苹果却摸了摸她的脸，“小姐饿了么？”
她在她胸襟的衣袋里掏出一个金珠玉坠、金银满绣花儿的朱砂锦囊。九号见过，应该说是王东君见过，那是小苹果随身的小纳宝袋。
小苹果拉开密封的金束线，从中掏出了两块甜甜的糖糕。
“吃吧。”
她将两块小小的糖糕都给了九号，又再取出一小盒蜜枣、肉脯，和几枚青莹剔透的果子。她统统放在了九号怀中，只是转身佯装拿水的时候，她舔了舔粘在她手上白色的糖粉。
味道甜甜的，小苹果悄悄眯了眯眼睛。
早知费时这么长久，便多带两块糕饼了。她心里怪可惜的想。
再回过头，她拿了一节新的盛满清水的竹筒，递给九号，一边说：“喝水。”
九号不接，反而捏了块糖糕放在小苹果的嘴边，素来贪吃的小姑娘却闭紧了牙关。
她边躲边说：“我不饿。”
九号面无表情，另一只手捏住她的脸，将糖糕塞进了她的嘴里。她的面颊瞬时鼓胀成了个小包子。
小苹果皱着脸，一面嚼一面喝水。糖糕的香甜盈满齿舌，又有清水滋润着，她像喝蜜水一样，连火烧似的肚中也舒服了。
她盯着九号手中的另一块糖糕，站起身，离了她几步才说：“这块你不吃，我就要生气了！生气了，我，我是不会理你的！”
九号看着她，忽的笑了。
她抿着软糯的糖糕，吃得很精细，像在品着甜味。小苹果走过来递水给她喝。她隔着竹筒，又悄悄以白焰烫过了水。
清水甘甜，其中又裹挟着竹木清冽的滋味。
小苹果伸手摸了摸九号的脸，虽然还是嫩嫩的，但她却觉得她经历了不少风霜似的憔悴了。
小苹果有些心疼的说：“小姐，你都瘦了。”
九号：“……”
王东君昨夜才出来，今天便瘦了？她无话，只能侧过头去喝水。
小苹果笑吟吟的，又望了望九号放了竹筒在添柴的侧脸，这次却不觉得陌生了。
她到底年幼，经的事少，并不知她那荒谬古怪的念头不是没由来的，而是可悲的确实如此。
眼前人非当时人了。
她那满腔情谊，于那个王东君而言，不过是依凭天涯，而无所附丽。
九号回头时莫名，却有些觉察了似的。她避过小苹果的目光，比着手势问她知不知道这是哪里。
小苹果茫然着说：“这里是山洞啊。”
九号摇了摇头，指尖向洞外一点。
“约摸着是……朝云山脉边界的柒山峰吧。再行一段，便能入尔辜香了。”
说到这里，小苹果歪头不解道：“小姐明明是昨夜才出走的，为何一下便到了这里？”
九号告诉她，是镇上有要去毗伏密林围猎的人，驾驭着千里生风的妖兽带她来的。
不过她当时被蒙着眼，没见到是怎样的妖兽，到了地儿就被提溜下来了。等她解开束目的黑绸，周围的人已经没影儿了。
其实这很古怪。
六岁的小姑娘独身一人找上他们，求他们带她入湟水城中最危险的毗伏密林，他们收了银钱，竟也真敢做。
九号不欲点破其中的机锋，但小苹果却有几分伶俐：“定是王凝珠那行人派人知会过的，否则他们怎么敢这么做！真是可恨！”
谁不知王凝珠是子辛夫人的女儿，是东乡府最受宠的姑娘，而王东君是令她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之人。
一个喑人，一个不受宠爱的大夫人，这两个都碍着了她的眼。
小苹果只觉气炸，她嫩生生的脸庞带了几分怨憎。
王凝珠真是恶毒！
九号却觉得，王凝珠或许没那么大的分量。
虽然那位庶姐有暗中将她引出来的意思，但朝云山脉西边边角的密林，那处名为毗伏之地，确实是生长出了灵草。
这是她听天都王府的一位小姐身边的仆妇提起过的。
那位小姐，是王希和的小女儿，名唤王长宁。
只比王东君小了一岁，生得玉雪可爱，却分外娇蛮。任性到了不自知的恶毒的地步，也比她这位东乡府真正的小姐都体面。
那仆妇说毗伏密林中生有一种草叫“颜如玉”，整株植茎通身莹白，不论是外服还是内用，都有养颜美容的神效，不如摘下来为她家小姐调养调养。
说是调养，主要还是美容养颜。
那王长宁岁数小，正是嗜好甜食的年纪，近些时日因她父亲不在身边，无人可以管束她，便有些不知节制贪吃多了——她长了蛀牙又冒痘，终日气苦，在屋内摔杯掀盏，怨怪责罚底下的那些丫鬟仆妇。
害得侍候她的人终日战战兢兢，不得片刻安宁。那仆妇也是最近狠狠遭了罪，这才故此一说。
而与她同行的那位更老迈的那位老妇却说不行。
那位老妇姓杨，因王长宁是她奶大的，自然很得看重，能说些别人不能说的。
只因这“颜如玉”虽然易得，但与其伴生的“长命女”却会有一种蓝色毒蛇的守护。
这种蓝蛇名为“幽蓝毒蛇”，浑身遍布坚不可摧的鳞片，一双紫色的眼眸比宝石还璀璨。它细如竹筷，行游诡秘，谁都不想冷不丁的被这种蛇咬一口。
这是因为它的毒不易被解，还有销蚀法力的缘故。
而府中有能力采摘的两位，无一不是天都来的供奉。
那等人物，是万万不能轻易劳烦的。
而那“长命女”虽说是最低等级的七品灵草，药力也并不算太强，但因其茎叶极外细长，有凝月华为露液之能。
露液滋味甘甜，极易被吸收，也是幽蓝毒蛇所喜爱的。
因此这“长命女”也是天都那些毫无修行的贵妇所钟爱却难得的一种，因为这灵草于人体能延年益寿、消除沉疴暗痛。
但九号想，这“长命女”多半于籍吾心是无用的。
若能医她，哪怕再不受宠，凭她大夫人的身份，怎会连这都不可得？
那是王凝珠与王长宁吗？她二人联手布下的局？
九号不知道，也懒得再猜。左右这二人若再不知收敛，早晚要她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