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顺与严靖持符节,带队离开洛阳,渡河北上,入代州境时,正好碰上了今年北上巡视河北道的银青光禄大夫-御史中丞-刘思诏。
一条官路,走不下两套仪仗,都是奉旨钦差,品秩又都差不多,这谁给谁让路真成了问题。
于寻常之人来说,谦让是美德,让了就是情分。
但与官而言,却是脸面、身份。
严靖一个因补缺儿,骤然幸进的小吏,也敢在这老吏面前放肆,这不是反了么!
还有那什么房顺,当了酷吏的丘八,与丘神绩一般的腌臜货,领了个小差事,尾巴翘上天了?敢在他这老状元面前摆谱了?
不让,他就在这等着,看那两个家伙,能把他怎么样!
而对面房顺、严靖听到前面的回报,也是哭笑不得,碰到这么个较真的老学究,谁不迷糊!
行了,这事,房顺拍板了,让,不冲别的,就冲人家是状元公。
看着御史卫队从前而过,狄景辉还很不悦的挑眉,与朱雀道:“怎么整个队伍都是个穷酸样呢?”
额!狄景辉之话不中听,但却是实话,而且是大实话。
朱雀跟这位刘中丞打过交道,三年前有人检举他贪墨,也是逆臣-裴炎的余党,所以内卫奉旨将其下狱。朱雀负责抄家的活计,那真是让她记忆深刻,全府所有钱拢共加在一起不足二十贯。就因为他这穷酸气,才让他能免于人祸。
这家伙一年四季,不是豆腐就是青菜,一吃一个不吱声,把同僚们吃服了。他呀,做事较真,把规矩当祖训,古怪刻板到了一定的程度。
切!狄景辉面露不屑:“就是穷横穷横的呗!”
还真是这样,可就是穷横,正说明了人家心底无私。穷横的腐儒,是让人讨厌,但也比假道学,真小人要强。
房顺点了点头:“你还别说,我对这刘中丞,还挺感兴趣的。”
不用好奇,马上就能见到,朱雀指了指远处,那个拄着拐棍的朱袍小老头,告诉大伙,他就是御史中丞-刘思诏。
近前一看,房顺仔细打量老头精瘦,但双目特别有神,衣服虽然旧的的,但却异常整洁,给人一种清风徐来的感觉。
刘思诏也在打量房顺,他在邸报中看到房顺的事迹,在他的认知中,房顺应该与武懿宗一样,是个又黑又胖,粗狂汉子。
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分明是个棱角分明,头戴金冠俊后生。三十不到,便穿上了紫袍,挂上金鱼袋。
居高位而不欺下,还愿意折节相让,作为丘八,这已经很难得了。
“见过侯爷!”
“刘中丞,有礼了!”
让卫士摆了一桌,煮上茶水,房顺与刘思诏便依着官场规矩寒暄起来。
对房顺以钦差正使出使突厥之事,刘思诏觉得,陛下选错人了。文官做好文官的事,武将打好武将的仗,井水不犯河水!
不是所有的文官,都像阎知微那么没骨气,一死嘛,有什么不了的。况且,两国谈判涉及太多细节,不是个武将能思虑全的。
为了回敬房顺的让路之情,他给房顺出一招-拖!拖到秋天,一年没放牧,牛羊贴不上膘,过冬的储备就会不足。
草原人野蛮,没了东西就会抢,抢别人的,也抢同族的。总之,他们内讧了,才无暇窥视中原。
旁边的狄景辉插了一嘴:“他们要是领兵南下抢掠,不行吗?”
刘思诏没有理他,只是看着房顺,房顺也是微微一笑:“那便是武将的责任了,揍他,没商量!”
哈哈哈.......,“将军果然是妙人,老夫倒是觉得,你比那些家伙强多了。”
房顺也是笑脸回应:“彼此彼此。中丞,也比那些假道学要实诚的多。”
“等回了京师,房某必定要登门拜访,叨扰中丞一顿萝卜白菜。”
房顺与刘思诏挥手告别,二人谁都没想到,他们交情竟然到此为止,下次见面则.......
见房顺与之聊的投缘,朱雀也有些费解,刘思诏可是个难剃头的主儿。
一个情司军卫的头头,一个刚直御史,他们该是天敌才对,怎么像老友见面一样呢?
可不要说和光同尘,这两位,哪个是脾气好的。
紫羽笑了笑:“因为他俩都遵守了“朝争有限,相忍为国”这一准则。”
像刘思诏这种人,一定有不少人在背后骂他,是沽名卖直之辈,想借为难别人的之机,博取刚直之名,其心极其险恶。
而房顺呢,杀人无数,双手沾满了鲜血,又是情司军卫的头头,手里掌握了千骑和内卫,谁会把他归为好人一类。
要说这两个人有什么共同点,那就一条,就是同样都被排挤,同样寂寞的人。
北衙为什么不肯发抚恤,刁难人,就是因为房顺升的太快了,碍眼了。
朱雀若有所悟:“是不是因为他跟武氏诸王,走的太近了?”
呵呵,紫羽噗嗤一笑:“怪不得你姑姑说,你还得练,你呀,还嫩啊!”
“你以为,除了北衙的人,就没有其他人希望他倒霉了?”
是,房顺呢,从镇塔出来后,就没怎么在神都待,更没有时间去行使皇家卫率领袖的权力。
但这个位子,千骑和内卫两支情司,却是李武两家等觊觎了很久的。
他一出来,就把桃子摘了,抢了人家的胜利果实,使之付诸多年的心血一朝化为泡影,人家能不恼火吗?
陛下让他坐这个位置,不管武家人,还是李家人,没人会真心与之相交。
不管他做多少,立多少军功,人们便只会记得他,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酷吏。
陛下是在逼他,做一个孤臣。
可这么做,对国家,真的好吗?这个,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谁也不知道。
朱雀有些糊涂了:“陛下的心思,还真是猜不透,又用又防的。”
她姑姑叮嘱过朱雀,这辈子死跟着房顺,哪怕一辈子做个跟班,也要跟着将军,这样内卫才能出路。而紫羽呢,却与她说的截然相反,好像将军有多朝不保夕一般。
这到底,谁说的才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