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考完《微波技术》之后,暂时就没事干了。
他要等到九月份再考《通信原理》,但现在离九月份还有两个多月,他觉得复习《通信原理》只要十天左右就够了,太早复习,并没有什么卵用。而且时间一长,又容易忘记之前复习的。他认为大学里面的期末考试只要求不挂科,临时抱佛脚才是最好的办法。
学校考完试的学生都陆续离校了,学校允许考完试再在学校住二十天,因为暑期有很多数学建模、机器人大赛等实践活动,可以再申请继续住二十多天,到八月份就必须得全部离校。张三当时写了申请留校的条子,但需要写申请理由,还得学院审核,审核通过了才能住,他实在找不到申请理由,于是他就乱写了一个申请理由,写的是:“因为在学校住省钱,特此申请。”报上去了,学院审核没通过,又把他的申请条子退回来了,一八级的班长让他重写。他实在想不出来一个好的理由,就没写。他的室友又告诉他,宿舍里只要有一个人申请住校,其他室友也可以住,不用再写申请了。他复学在一八级,但选宿舍的时候,因为一八级的宿舍人都已经满了,他被安排跟一九级一个宿舍,那里面一个一八级的同学都没有,一八级开什么会,干什么事也没人通知他。当室友跟他说只需要一个人申请就行,他就问室友:“你申请了吗?”室友说:“申请了,我暑假有个下乡调研的活动。”
张三一听,高兴得很,但也没有多高兴,因为他其实并不喜欢住学校,但出去住得租房,租房要花钱,他没钱,因此他又觉得住在学校其实挺不错的。
他就在学校继续住着,没事干就天天去书院参加晨读,清水和阿离也天天去书院晨读。晨读完了,他们仨又会坐在餐厅聊一上午,有时一上午也不够,吃了饭继续聊,直到餐厅关灯,只剩他们仨和一些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催他们离开,他们才不得不离开餐厅,结束谈话。他们分别之后,张三去李四那里刻章,她俩则回教室学习考研。他们仨晚上还要经常约一起吃饭。
一天晚上,他们约着一起在东区餐厅吃晚饭,吃完饭出来时天已黑了,那天天黑得有点早,是要下大雨了。阿离从包里拿出两把伞,递给张三一把,张三摆摆手,表示不需要。阿离对张三说:“二爷,看这气候,是要下大雨,可不敢让你淋湿,若着了风寒,回去姥爷奶奶们又该怪罪我俩了。你撑一把伞,我和水丫头撑一把,这样我就放心了。”
清水也说:“二爷,你就接着罢,不要让我等担心。”
张三有点无奈,对她俩说道:“我从来没有打伞的习性,就喜欢淋这无根之水,可不知这样的水最为干净,即便不干净,也多了分洒脱,再说,我这身子,常年风里来雨里去的,莫要小瞧了我。”
清水从阿离手里拿过来伞说道:“二爷不打就算了,不能太强迫他,只是他病了,我们多照顾他就是了。”
他们从东校区往西校区走,走到卫河桥上时,天就开始下起了雨,先是慢慢滴,随后密密麻麻地打在头上,片刻地上就全湿了,张三的衣服也全湿透了。清水见雨越下越大,想要去给张三遮一下,张三对她说:“没事。淋得很舒服,雨打在身上很舒服,你要不要试试?”
清水听张三这么说,看着张三说道:“那我就陪你试试,你这么喜欢淋雨,那我也淋淋看,是什么感觉,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喜欢淋雨的,我也从来没有尝试过淋雨是什么感觉。”清水把伞收了,跟张三并肩行走。张三抬头让雨打他的脸,清水也抬头让雨打她的脸。雨越下越大,打伞已经没有用了,阿离索性也把伞收了起来,跟着他俩一起淋雨,阿离说道:“罢了,二爷和丫头总是任性胡来,我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今日只能舍命陪君子,莫不然,只凸显得我高洁了。”
他们仨并排着走,时而低头看地,时而抬头看天,衣服全都湿透了。雨还在不停地下着,甚至更大了,地上的积水已到脚踝,他们怕都穿着拖鞋,边走边踩水玩。
清水和阿离去书院晨读本来是不穿拖鞋的,因为她俩觉得那是个庄重严肃点地方,大家没人穿拖鞋去晨读的,穿拖鞋有点显得不尊重人。但张三天天就穿个拖鞋去晨读,衣服也穿得破破烂烂的,跟书院一群光鲜亮丽的着装站在一起,实在显得格格不入。他又剃了个光头,跟书院一群有头发的人站在一起,他实在显得很亮眼。她俩私下问他:“你天天穿个烂衣服,踢踏着拖鞋去晨读,不怕林老师说你吗?不怕别人笑话你吗?”。
张三答:“我想怎么穿就怎么穿,他们说他们的,关我什么事?再说了,又有谁天天关注你?不要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了,其实没有人会有那么多时间关注别人,就算被说两句又怎么样?又不能掉几斤肉,不要太放在心上就行。生活是自己的,天天打扮得那么精致,累得很,我不喜欢。”
清水听了张三的话,第二天就去买了双凉鞋,又买了双拖鞋,她只有去书院参加晨读穿凉鞋外,其他时间都穿拖鞋,她觉得穿拖鞋确实舒服多了,既凉快又省事,想去哪,脚一蹬鞋就穿好了。她为什么去书院不敢穿拖鞋?因为她怕林老师会教育批评她,因为她是林老师的得意弟子。
阿离见清水买了拖鞋,隔了一天,也去买了一双拖鞋。除了去书院晨读穿正常的鞋子外,其他时间也都穿拖鞋。阿离为什么去书院不敢穿拖鞋,因为她也怕林老师会教育批评她,因为林老师正外考核她,准备收她做弟子。
张三已经被林老师教育批评过多次了,他是个老油条,不怕林老师,所以他敢穿拖鞋,除了他,书院没人敢去晨读的时候穿个拖鞋。林老师说多了,张三也不改,林老师就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见张三天天去书院晨读,穿个烂衣服,从家里又给张三找了几件印有河师大的好衣服给张三,张三把衣服拿回宿舍穿了穿,觉得不好穿,第二天又穿他的烂衣服去书院晨读,林老师见了就问他:“我不是给你几件好的衣服了吗,你怎么还穿着你的烂衣服。”
张三说:“你给我的衣服,我穿着不太自在,需要适应一下。”后来他还一直穿着他那烂衣服。
他们都说,张三就是一个不听话的坏学生。
他们仨过了卫河桥,走到西区餐厅时,本来可以去万人餐厅躲躲雨,但他们仨都觉得有人陪着一起淋雨实在是一件有趣的事,根本不想躲雨,甚至希望雨一直下,不要停才好。于是他们继续在雨里慢慢地走,这时阿离忽然想起手机来,她大声尖叫:“手机淋湿进水了。”张三和清水也立马看手机,他们跑去餐厅门口把手机上的水甩了甩,用衣服擦干,发现都还能用,他们找了个塑料袋子,把手机都收起来绑在袋子里,他们还觉得没淋够,又跑去外面淋雨。
淋雨这件事,如果是一个人淋,的确没什么意思,被淋了反而还很不舒服,但如果有人陪着一起淋雨,那就很有意思了,还想继续去淋。人就是这么奇怪。张三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想找个一起淋雨的人,始终找不到,没人愿意陪他淋雨,他自己经常一个人淋雨,淋完雨心情也不太好,觉得淋雨很没意思。
但他总是忘记带伞,因此一到下雨,他又会往雨里冲,他的一些朋友经常会觉得他脑子有病,也有些朋友觉得他很浪漫,但就是没人愿意陪他淋淋雨。
他们仨从餐厅一直走到操场,雨一直下得很大,地面上的积水都没过了小腿肚,他们仨一点也不慌忙,慢悠悠地在水里走,边走边聊天,清水说:“我从来没有淋过这么高兴的一场雨,实在是太棒了,以前一见了雨就躲,害怕被雨淋湿,没想到淋雨也会非常开心。”
阿离笑着说道:“我们淋着雨,突然想起苏东坡的词: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张三接着阿离没念完的词道:“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清水问张三:“之前有人陪你一起淋过雨吗?”
“没有,我希望有,但事实是没有。”
清水说:“那我们是第一次陪你淋雨的人哎,你以后一定不会忘了我们。”
阿离说:“我之前也没淋过雨,这也是第一次。”
清水说:“我们都是第一次,肯定都不会再忘记对方了,太棒了。”
张三用手捧起一捧水朝她俩泼过去,对她俩说道:“纪念我们的青春,友谊万岁。”
她俩被泼了水,不服气,都弯下腰捧水泼张三。本来就湿了,再泼也不会更湿,张三任她俩泼。然后张三把拖鞋抽出来,拿在手里舀水朝她俩泼,她俩也把拖鞋抽出来,光脚站在水里,朝张三泼水。玩了一会儿,有点泼累了,张三放下拖鞋说道:“不泼了不泼了,你们俩人泼我一个,不公平,我有点累,泼不动了。”她俩就收了拖鞋,又穿在脚上。
他们仨又往前走,走到操场,在操场转了两圈,雨一直下,从头淋到脚。后来雨停了,他们仨还在水塘里跳来跳去,跳着,笑着,身上的衣服也渐渐地干了,天色也已经很晚了。
第二天阿离和清水就头疼、咳嗽、流鼻涕,没能去书院读书。张三没啥事,继续去书院读书,不见她俩,打电话问,才知道是感冒了。他买了点感冒药去看她俩,她俩喝了感冒药,才又慢慢好了起来。
后来不管在哪里,只要一下雨,张三就会想起之前他们仨在学校一起淋的这一场雨,然后再看看身边的清水打着伞,她再也不肯陪他淋雨了。因为时过境迁,再也没有当初淋雨的心情了。
就像青春一样,一去不返。美好的回忆,有一次就够了。
张三拿淋雨这个事情跟清水讨论,问她:“为什么当初能够义无反顾地在雨里欢腾,而今却做不到了呢?是我们都老了吗?”
清水答:“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不想淋雨,淋得湿湿的,回来又要洗澡洗头,吹头发,很晚才能睡,睡晚了我头疼。”
“哦,那之前你也要回去洗头洗澡,也要很晚才睡,那时候为什么还是很高兴呢?”
“可能是相处久了,我变得更聪明了,考虑事情也更周到,更全面了吧?换句话说,我变得更成熟了,一成熟就不那么喜欢浪漫了。再者说,浪漫多了,也没什么意思。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见你之前,天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那时候我天天失眠,脑子跟一团浆糊似的,整天晕乎乎,轻飘飘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啥。”
“你的意思是浪漫是需要脑子一团浆糊,晕乎乎地?或许吧,想起来有句话叫不疯魔,不成活。但为什么我现在还天天不喜欢打伞?”
“你那是多年的臭毛病,不好改。”
“或许你说得对,但我觉得或许青春就是需要一些晕乎乎的,太清醒的人容易没有朋友,如果没有一点冲动,没有一点义无反顾的勇气,青春哪有什么记忆?爱情、友情也一样,如果我们一直很精明,就像成绩好的孩子,一般很少有朋友,因为他们很聪明。再打个比方:李白,如果他没有那么天真,那他也就不是诗仙李白,他可能会是宰相李白,但他如果真的做了宰相,他一定会变得很聪明,如果他不变聪明,他就要下岗。好在李白一辈子都很天真,直到死,所以我们记住了他,历史上很多聪明人,我们都没能记住。”
“确实,如果我当时精明一点,脑子转得快一点,也不至于被你忽悠了,但我还是很感谢那段时光,天天晕乎乎的,很开心。”
“我也是,我依然很感谢记忆里有那么一场雨,有你们陪着。”张三说道。
清水说:“不知道阿离怎么样了,我都快记不起来她了,好像大脑会选择把她遗忘一样。”
“不知道,祝愿她过得快乐。”
“我也这样想,我们一起祝愿她吧。”
张三此时又想起刘过的一首《唐多令·芦叶满汀洲》,倚着窗独自吟诵起来:“……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而此时清水定会补充一句:“快滚过来洗漱睡觉了。”
而此时张三定会回一句:“遵命!”
窗外还在下雨,但已经不是那场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