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清水、阿离交流了一星期左右,渐渐熟了起来。那天吃完早饭,清水关切地问我:“师兄,你搞写作有没有挣过钱?”
“没有挣过,那玩意儿不好挣钱,我都好久没写了。”
“那你平时靠什么生活?你爸妈一个月给你多少钱?”阿离好奇地问道。
“我爸在我还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妈也改嫁了,没有人给我钱,我之前还有低保,一个月七八百,勉强能糊口,离开学校去云南的时候,把低保卡给我弟了,他上高中了,需要这个钱,我就没有经济来源了,之前在云南支教的时候一个月一千五,没怎么花,一学期差不多有六七千块钱。后来又去云南,边打工边旅游。”
“那现在呢?你要上学,没钱咋办?”清水问道。
“现在我每天都会去给大师刻章,刻一个十元,我每天刻两三个,赚个饭钱。”
阿离好奇地问道“:大师是谁?听赶来很历害的样子。”
“大师是我叫着玩的,他真名要叫李四。这世上巧的事情很多,比如张三样见了李四。”
她俩听大师叫李四,遥摇头,表亦不信。
我没多解释,因为我叫张三,大师叫李四,这是事实。我继续讲:“李四是个比我还疯狂的人,直接从河师大退学了,这点我很佩服他,当时就凭这个,我叫了他一声:大师。他和你俩同一级,读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跟书院的吴雨一个班,书院李锦师姐还是他的辅导员。我第一次见李四也是在书院,他去书院晨读过一次,那唯一的一次正好我在。我那时候刚上大三,他大二。你俩都知道,书院晨读有新人参加,一定会让新人上台做自我介绍,当时他上台介绍自己的名字叫李四时,书院的人都看向我笑,因为他叫李四,我叫张三。他说他喜欢书法,我也喜欢书法,他说他因为书法休学去摆过地摊卖字画,那时我正处于迷茫之间,他休过学的话语,让我眼前一亮,心想:居然还有这种操作,我也可以试试。后来我又单独找他了解了休学的一些细节。
还跟李锦师姐询问了李四具体休学的情况。我在书院晨读完,就问李锦师姐,师姐跟我说:你问李四休学的事,我告诉你,他确实休过学,那时候他天天不来上课,根本找不到他人,打电话也不接,期末考试也不来考,后面我一直打他电话,总算接通了一次,我很激动地让他来考试,他确实来了,在教室了一会儿,写了个名字就又走了。我那段时间真是为他头疼死了,后来因为挂科太严重了,没办法,只能叫他家长来了解情况,他妈过来就打了他一顿,他硬要退学,他妈还要打他,被我们老师拦住了。后来他妈不管他了,让他叔来给他办了休学。他们家庭有点复杂,他爸去世了,休学申请是他叔(爸爸的弟弟)来签字的,他妈不管他。
我当时听完师姐的话,打心里开始喜欢李四了,我觉得他和我的状态很像,我们的家庭也很像,我那时甚至怀疑我和李四上辈子是不是亲兄弟?我之后休学去云南搞写作,不可否认,受他的影响很大。我在云南支教的时候,很少有人关心我的经济问题,他关心过,跟我说缺钱了可以找他借。那时候我跟他其实不熟,在那之前才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在书院晨读,一次是他给我刻好了印章送给我,我请他在学校吃了一碗青菜鸡蛋面,问了他一些休学的细节问题。而那时候,他对我一无所知,却能关心我的经济问题,我当时很感动。”
我看了看她俩,一直仰着头听我说。
我又继续说道:“我第一年休学到期了,回学校再继续办理休学的时候,中间跟李四混了两个月,他教我刻章,我学了半个月之后,他觉得差不多了,就让我帮他刻,开我工钱,五块钱一方印,刻多少算多少。我刻完他再修一修,然后混在他刻的里面,二十块一方卖给别人。他算是给了我一口饭吃。但我那时一天只刻四个,挣够二十块饭钱就不干了,非常有原则。他天天晚上刻到凌晨两三点,他那时候租的屋子很小,床上到处摆着石头,除了放一张床,两张桌子,还有的一点点空间都被他放满了石头,放不了了就放在床上。他那屋里窗户也没有,一点光都进不来,白天还得开灯。我就在那艰苦的环境下和他在那间小黑屋里住了一个多月,晚上睡觉太痛苦了,床上到处是石头,我每次睡觉都要把石头扔到床底下去,第二天他又刻一批石头扔在床上。他很厉害,不管床上有没有石头,困了就直接躺在床上睡,一会儿就睡觉了,也不嫌硌得慌。”
“有石头咋睡啊,天天枕着石头睡,我听了都觉得浑身难受。”清水抖了抖身子说道。
“后来我再回到学校,他还跟我说,让我没地方住了就去跟他住,我再没去住过。一想起那个又脏又乱的小黑屋,我心里就犯怵。我这次回来,他终于换地方了,现在租的地方亮了很多,有个比较大的窗户,屋子也大多了。但他不喜欢屋子太亮,专门找一块布把窗户给遮起来,我去了就要把那块布扯下来,把门打开透气,我一走,他又把窗户遮起来,把门关着,开一个台灯坐在角落里刻章,他说这样他心里才很踏实。屋子太亮了感觉很不安全。”
阿离说:“或许是跟他从小的经历有关,他应该很缺爱,从小没有人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所以才喜欢躲在角落里。”
“应该是这样,他不喜欢交际,不喜欢出门,也没什么朋友,我要是不去看他,就很难再有人去看他。我基本上每天都会去他那刻章,一是为了赚个生活费,二是去跟他说说话,看看他还活着没有。我刻章现在涨价了,十块钱一方、我还是一天只刻两三个,坚决不多刻,你们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带你们过去看看,一会儿我就要去那边刻章。”
清水说:“好,要去看看,听你说描述的大师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我看了看阿离,阿离也说好。
清水又问:“他后来退学了是怎么回事?”
“读不下去了,回来复学之后还是厌学,挂科太多了,考试也不去考,他实在不喜欢读那玩意儿,觉得太浪费时间了,天天老师打电话找他这事那事的,他觉得烦得很,索性直接退学了,从此专心搞事业。他当时退学的申请书我还保存了,我找出来念给你们听:
“本人李四,经过再三考虑,决定提出退学申请,本人因厌学无法完成学业、经深思熟虑后决定思学。本人保证在退学申请上是在与家人协商后获得家人支持才提出的,本人也保证在退学申请上是获得了家人的授权委托辅导员代签字的。最后,感谢师大在大一上学期带给我的回忆。
特此申请,恳请校院领导老师批准为谢!
申请人:李四
2021年3月26日”
阿离听完问道:“李四只在学校上了大一一个学期吗?”
“是的,他大一下学期就搬到校外租房住了,之后就一直在外面住,再没回学校住过。”
“他退学申请是才写不久,今年本应该毕业了,太可惜了。”阿离有点惋惜地说道。
“可惜啥?毕业证对他来说真的设哈卵用,现在他天天在屋子里捣鼓石头,一个月也有五六千,养活自己完全没哈问题,也不用担心找不到工作,还能救济我。他不仅捣鼓石头,还能写一手好字,抖音粉丝有两三万,在我们这批同龄人中,他已经算是成功人士了,还有啥可惜的?”
清水点点头,觉得李四的确算得上是成功人士了,也的确配得上一句大师的称号,她问张三:“他平时凌晨两三点睡,几点起?”
“八点左右,他是个工作狂,基本不咋休息,不过他也的确喜欢干他的工作。”
阿离还是觉得没有毕业证挺可惜的,一直为李四感到惋惜。清水有点迫不及待地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刻章的地方看看大师吧?我很想见见你说的大师到底长啥样,感觉应该很有趣。”
张三问阿离要不要去,阿离点点头。张三就带着他俩走出学校,去李四的工作室,离学校不远,沿卫河一公里,走到彩虹桥,再往西走一百米就到了。
李四的工作室也是他的卧室,没有床。本来有床,他嫌床占地方,就把床拆了,放了几块木板用来搁石头,平时睡地上,睡好了就把铺盖卷起来,放在木板下面,晚上困了再拿出来铺地上睡,有点卧薪尝胆的意思。
他也没时间洗头洗澡,大概半年洗一次澡,洗一次管半年;衣服更没空洗了,一年难得见他洗一回。张三虽然穿得破烂,但还经常洗澡洗衣服,因为张三要见人。张三经常教育李四:“李大师,你好歹多注意个人卫生,衣服多洗洗,头发脏得像鸡窝一样,真是受不了你了。”这时季四就会反过来教育张三:“张大师,你天天到处浪,混得跟要饭的一样,让你多给我刻点印章,你一天就刻两三个,刻完又跑了,我还没说你,多花点心思搞点钱,把生活质量提升提升不行吗?我看你天天逛来逛去,真为你感到焦虑。张三一看李四又叨叨不停,就对李四说:“好了,你不管我,我不管你,打住。”过了几天,张三又会忍不住叨叨李四的个人卫生,李四又会叨叨张三偷奸耍滑,一直没完没了。
我带着她俩去李四的工作室,到门口,我推了推,推不开,我透过窗户的缝隙看里面,见他还躺在地上睡觉。我打电话把他叫醒。他醒了把门打开准备让我进去,我先让他把上衣穿好,光着膀子像什么话,他不搭理我,我说:“我身后有姑娘,我叫了两个师妹来你这参观。”
他把门关了,赶紧把上衣穿好,把铺盖卷起来塞到木板下面,稍微收拾了一下才让我们进去,他的屋里还有几天前吃的螺蛳粉的味道,一进屋,香味就扑鼻而来。我把门打开先透透气,才让她俩进去了。我先带着她俩把屋子的垃圾清理了一遍,李四坐着看我们搞,我看他像大爷一样,真想把垃圾往他嘴里扔。
我给她俩拿了凳子,让她俩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满屋子的石头,大多是刻过了的闲章,还有他写的折扇,画轴之类的,都可以随便翻看。我又给她俩指了指墙角的一块大石头,上面刻完了心经全文,是他的镇室之宝,他日以继夜地刻了一个多月才刻完。她俩在屋里随便翻看,我去坐在老地方刻章。清水一边看,一边问李四:“听师兄说你叫李四、真的叫李四嘛?”
“对呀,我和张三的名字很有缘吧?而且我们还是同年同月生,差点就同年同月同日生了,他就比我大一天,你说巧不巧?”
“真的吗?这也也太巧了吧。”清水看着我问道。
我说:“谁说不是呢,我俩这对烂兄烂弟是聚到一块了。”
“你的画轴折扇挺好看的,怎么卖?“阿离问。
“有的三十,有的五十、价格不一样。”
“印章呢?”
“看石头的材质,我在网上卖的闲章般都是二十到三十左右一方。”
清水对石头和字画都不太感兴趣,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点无聊,就凑过来看我怎么刻印,我让李四教教她俩,李四也很积极,给她俩讲了一下刻印的步骤,首先区分朱文还是白文……
她俩听了一会儿,清水又问我:“你刻两个印大概要多久?”
“一个小时左右。”
“啊,要那么久嘛?”她有点坐不住了,想要回学校去。阿离也有点呆不住了。
我见她俩呆不住了,让她俩用砂纸给我磨几个石头,我教她俩怎么磨,把方便我后面上印稿用。她俩见有事可干,接过我手里的石头,专心地磨了起来,磨得很起劲。
李四对我说:“张大师,难怪你天天坐不住,原来是找小师妹去了,我说你怎么刻两个印就跑。”
她俩听了李四的话。觉得很很好笑。
李四又对我说:“张大师,你给我也介绍个师妹过来跟我学刻印,我管她吃住。”
“你还是先洗个澡,把衣服洗洗再说吧,脏成啥样了,还想要师妹。”
“脏怕啥,有钱赚就行,管那么多。”你帮我问问看,有没有愿意过来学刻章的,我楼下还有间空房,到时候租下来,我要扩大规模了。”李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我看向她俩,她俩都摇摇头。
我跟李四说:“再说吧,我到时候帮你问问,有合适的,给你推荐过来。”
我刻了两个石头,匆匆地带着清水和阿离离开了。
后来张三真给李四推荐了一个叫童言的师妹过去跟他刻章。李四和童言是一个班的,之前张三跟童言去文学院蹭课,在他们班上跟她讨论文学的时候,李四就在旁边,见过她。童言去跟李四刻章不到半个月,李四就和她搞上对象了,李四很忐忑地对张三说:“我和童言搞对象了,你不要笑话我。”
张三没有笑话他,反而鼓励他好好处。但私底下还是忍不住会发笑,张三觉得他俩的速度也太快了点。直到现在他还很好奇,想知道童言究竟看上了李四哪一点?反正不管怎么看,张三都觉得李四配不上童言。
自从童言和李四搞对象了,李四给童言在楼下租了一间房,他自己还睡地上,童言偶尔会给李四做饭,张三有一段日子去刻章,赶上饭点了,也跟他们一起吃,有时童言还在煮粥,李四就叫张三一起先吃,不等童言了。也不给他留点菜,张三看不下去了,给童言拿个碗打一点菜出来,童言看见了,对张三说:“还是师兄懂得心疼人。”
李四总是匆匆忙忙地吃完了就去继续捣鼓石头,从来不刷碗。张三想着给童言刷刷碗,童言对张三说:“别了,我在这也没事干,刷个碗不费什么事。”张三从那之后,更觉得李四情商低,配不上童言。
有一说一,自从李四搞对象之后,他确实变了,变得爱干净了一点,童言毕业后在郑州工作,有一回她跟李四说说要回新乡去看他,那晚李四一晚上不睡,在楼顶用凉水洗澡、洗头、洗衣服、拖地,拖把都拖断了一根,为了迎接第二天对象到来。当李四把这件事跟张三说了之后,张三一想起来这个事,就觉得好笑,张三心想:这难道就是爱情的力量?
后来果不然,李四和童言分手了,李四又变成了那个天天不洗澡、不洗头、不洗衣服的李四。张三又天天教育他注意个人卫生,李四不再反过来教育张三,李四变得沉默寡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