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老天师一席话，我不禁有些愕然。
方才进来之前，天华真人就要求我卸下斩妖剑，而天师和云霄对我是否拥有道心的人说辞截然不同。他们道术高强，应该能看出云霄的存在。如若，张敬元真在骗我，那我有可能今天就得折在这。
我只觉后背发凉，老天师阴沉着脸盯着我。我刚想求饶，老天师瞬间出手，我闭上双眼等待死亡。过了几秒，我竟毫无感觉，回头一看，老天师正在和空气缠斗。
看上去对手很强悍，老天师一直在后退。
只听见沉稳厚重的声音传来，“张敬元，我不是来找麻烦的，就凭如今的你也无法战胜我。”
老天师停下手脚，对方也显现出人形，满头蓬发，衣衫褴褛，头发遮住脸颊，我无法看清他的真容。
他拍打了一下衣服，说，“张敬元，十年没见，我以为你早就死了。我甚至还去阴间找过你，你苟活在这里，若不是这小子，恐怕我再难见你。”
天师叹了口气，说，“蛟龙，我的确有愧于你，可我心心相克，当年通天本领早已消失，我帮不了你了。”
蛟龙怒目圆睁，指着我道，“他呢？这小子不是有什么狗屁道心吗？”
天师道，“他的道心被我封锁，即使我解开，可不可能短时间让他成为道门至强，到时候，天下皆知有道心之人在世，却是个小辈，他们便会大肆追击。
你若帮他，对付得了那些贪心不足欲的人，那金甲尸，鬼后，纵使你是五龙一身也抵不过他们二人联手。阳间不能缺失去道心之人，尤其是如今这动荡时局。“
蛟龙沉默不语，我却心中大骇，眼前这流里流气的年轻人居然是当年叱咤风云的云南蛟龙，显然五龙冤魂令他戾气四发。
他转眼瞪着我说，“小子，打我自灵山跟着你起，就明白你对张敬元疑心不断，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张敬元他不可能骗你。”
我这才看清他的真容，双目带有极深的戾气，右眼旁有条明显的疤痕，我望着他，被他的戾气影响，不由自主地反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蛟龙并未发怒，邪魅笑道，“初生牛犊不怕虎，龙虎山天师若能撒谎，那这世间便没什么值得信赖的了。天师的继承人万中无一，即使拥有至尊道术，没有优秀的人格，成为天师纯属扯淡。
我与他人妖两隔，很多事情我都选择相信他，你们凡人与凡人之间竟无信任可言，笑话。”
我堂堂七尺男儿，竟被一条龙言语教育了一番，我立马反驳道，“难道千年前云门云霄也能骗我不成。”
天师一顿，道，“你果然认识他，但我不得不承认，纵使他有千年道行，也感觉不到你身上的道心。“
蛟龙大笑道，“别人没本事还不能直言。“
天师闭口不语，我却有些动容，他这表情严肃得我都无法直视。但云霄对我来说亦师亦友，我站在他们面前犯了难。
天师抚着我肩头道，“云前辈的境界我无法领悟，但你的确道心在体，他在我们阴阳术士中地位很高，你不信我也罢，我希望你应为大局着想，不仅是金甲尸和鬼后，还有阻碍蛟龙成龙的那股神秘势力，都将成为人间的灾难。
你入行不过数月，道心未启，自己独练难有进展，若肯留在龙虎山，我便吩咐天华真人做你的指导人，教你正统正一道术。
我呆在原地，寻思，他说的的确有理，无论如何，他所做者，都为了天下太平，我若拒绝了他，大伤师爷与他的师徒感情。
若我真有道心，他若有意残害我，蛟龙也不允许。霎时间，豁然开朗。
我点点头，“此时当以阳间大局为重，抱歉，我刚才失敬了。”
天师缓缓笑道，“老夫本无多少苟且之日，听到你这样说，也可安心面对师祖了。”
大限将至仍在关心阳间大大事，我不由得对他心生几分敬意。想起师爷，忍不住开口道，“天师，我师爷几十年来百般奔波独为寻你，我想，您应该和他交代清楚。
我爷爷和其他几位师爷几乎都死不瞑目，我恳请您，给我师爷一个交代。他们作为您的弟子，当有名位才对，这也请您……”
“好了。”天师打断我的话语，叹了一口气，又道，“这几十年来，我最对不起的，便是我那六位弟子，可我……”顿了顿，说“哈哈，将死之人，好吧，我答应你。”
我大喜道，“多谢天师。”天师让我叫来师爷，又坐回木椅。蛟龙先我一步走出大门，我拉动大门准备离开，望见老天师已闭上双目，相比刚刚，莫名感觉他苍老很多。
我摇摇头，关上门，这极有可能是我与他最后一面，一代天师的幽魂进入地府会受到百鬼尊敬吗？想着，不自觉来到客室。
师爷问我如何，我道，“天师请您见一面。”
师爷面露喜色，点点头，又望向天华真人，天华真人摆出请的手势，师爷随天华真人出了门。师爷太过关心天师，居然忘记了蛟龙的存在。
月如见蛟龙戾气甚重，小声问道，“小陵子，这位是？”
蛟龙哼了口气，转过身去，我回答，“大小姐，以后收收你那小脾气，这位啊，可是在云南叱咤风云的蛟龙！那实力，地位，人家站那，方圆百里无物不伏。“
蛟龙嘿嘿一笑，回头道，“小子，这么早就跟我套近乎了，不得不说，道术上你是个半吊子，这人情世故上你是个人才啊。”
我摸摸头，“实话实说而已啦。”
蛟龙不语，环顾房间道，“还有一个呢？”
我这才发觉，谢必安不在客室内，月如答道，“谢大哥已经下山了，他刚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说要下山。”
我点点头，蛟龙舒了口气道，“嗯，的确不在山上，刚才没嗅到他身上的死人味。”
我有些生气，竟敢在我面前侮辱我兄弟，急欲发泄，蛟龙说道，“也不知你们怎么认识的他，这小子打我跟踪你们去就觉得他不对劲。
他掩饰得不错，但我还是闻到了，那股来自地府的死人味，我劝你们还是小心，这小子或许是出入地府的阴人。”
我问道，“什么是阴人。“
“快要绝种的职业，这种门派濒危的人接近龙虎山的人，绝无半分好意。他们倒斗阴阳买卖，赚钱但折寿，这种职业本就没多少好人，他若真是阴人，接近道士的目的只有一个——”
蛟龙停住话语，我本想催促，门外传来嚎哭声，无奈走出客室，见几个小道士在痛哭，本不忍心叫停他们，可我急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拍了拍一个小道士的背，细声问道，“小道长，什么事哭成这样？”
小道士止住泪水，哽咽道，“太…太师父死了。”
太师父，这小子太师父是谁啊？我想起天师，内心不免惶恐。蛟龙早已冲向天师住所。我嘱咐月如安慰他们，也跑向天师所在。
待我赶到，蛟龙已是垂头丧气坐在门口，我向屋里望去，师爷低着头站在床榻前，我虽明白发生何事，仍然心惊。
刚才天师神采奕奕，甚至和蛟龙斗上几招，不过十来分钟他就…
天华真人叫来几个年轻道士，嘱咐了几句，那几个道士点点头就朝山下奔去，大概是通知龙虎山弟子回山。
我望了望蛟龙，满头蓬发看不清表情，突然看见两滴晶莹的泪珠滴下，我只觉心中无限惭愧。
蛟龙将近天神，杀人不眨眼，五龙怨气更促使他冷酷无情，即使这个神魔无惧的男人，也忍不住流泪。
他相信了这个最初只为诛他的道士，我怀疑，甚至憎恶过这位术士界万人敬仰的存在。我狠掐自己一把，坐在台阶上，听着后山弟子的哭声，思绪万千。
一代天师，似乎几个月前我就接受了他的死讯，我无法想象师爷的痛楚，两次面对自己师父的死讯，这次，更是倒在自己面前。
我同样难以理解蛟龙的痛苦，寻遍阳间，独闯地府，我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已不是谁利用谁，而是谁需要谁。
师爷缓缓走出房间，我急忙上前搀扶，他摇摇头，望着西边，我也望向西方的天空，血红色的天空，或许是他献给世界的最后一抹风景吧。
夜晚，我们几人分别安配了房间，天华真人很细心地将师爷安置在看不见天师住所的房间。我躺在床上，天师住所那边火光分明，是有人在那守灵了。
过了几时，听见窗外树林沙沙作响，我去，这个节骨眼夜闯龙虎山，突然树林间窜出人影，如鬼魅般，顷刻消失。我心中大骇，缓缓起身，耳边没有丝毫声响，只觉心脏急速跳动，还没走几步，人影再次出现，无任何征兆，他进入我的房间。我俩四目相对，竟是蛟龙。
我说道，“老哥，都不是生人了，找我直接敲门，用不着这么鬼鬼祟祟，吓我一跳。”
蛟龙道，“睡不着，小子，会喝酒不？”
“本来不会，现在会了。”
“什么叫现在会了，绕来绕去，走，去外面喝一遭，我带了几壶，都是云南好酒。”说完，跳出窗户。
我怕追他不上，顾不了那么多，立即出窗跟随，我见他往深林中走了，也沿着小路追赶，在出林口他就没了身影，我放缓脚步，走到出林口，他正在坐在一块巨型石头上喝酒，石头下是一条大河。
我跳上巨石，一个酒壶朝我砸来，我躲避不及，正中脑门。
蛟龙这才放声大笑，我听这笑，怎么也不是喜悦之笑，走过去道，“龙哥，借酒消愁，愁更愁啊。”
蛟龙止笑道，“是啊，这酒今日不知为何竟这般苦楚。”
“酒本不甘甜，受感情所致罢了。”
“老弟，此刻你这话才最中听！”
我哈哈一笑，尝了一口酒道，“小时候偷喝过爷爷的酒，辛辣无比，此刻，只有畅快，好酒！”
蛟龙又笑，“感情所至，感情所至。”
我点头，望向天边明月，欣赏着这一片空明的景象，不知为何，苦楚与烦闷在心中交杂碰撞，忍不住又喝了口酒。
蛟龙道，“你小子可一点不比我好，这么长时间没有表情的，有什么委屈烦恼通通向我道来。放心，我蛟龙不屑于干那泄露别人隐私的勾当。”
我摇摇头，“蛟龙，你不了解人类，有时候不是说出来心情就一定舒畅的。”
蛟龙不语，过了一会，他又道，“张陵，我蛟龙不打妄语，我若有隐瞒，便回五龙村永不出世。”
“其实并非我不愿意相信你们，而是云霄，对我而言很重要，我不能轻易放弃对他的信任，龙哥，你放心，我有能力，一定助你飞升成龙。“
蛟龙一顿，笑道，“好，你若有难，我也一定帮你。“
我忍不住问道，“蛟龙，为何你成龙一定要有道心之人相助呢？”
蛟龙起身道，“等你将来解锁道心我再告诉你，明日龙虎山各大真人，弟子都会回来，我待在山上对你我都不利，我要回云南了，再会。”
我也急忙起身，“那好，蛟龙兄，再会！”
蛟龙一笑，纵身跃入大河，我往下瞧去，整条河瞬间波涛汹涌，水里一条巨龙浮现，这便是蛟龙的真身吗？由于月光较暗，只能瞧见他的躯体外表，皮肤凹凸不平，背鳍泛着蓝色幽光，让人不寒而栗，给我带来的压迫感丝毫不亚于梦见的金甲尸，待其不见踪影后，水面才恢复平静。
我只觉大骇，仿佛在看3D版巨蟒，坐了一会，我才抱着疲惫的身躯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