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中平元年(公元184年)。
青州朱虚县的这个冬天,不是一般的料峭。
管亥口中衔着一根枯草,目光幽幽的看着西北方。
半个月前,太平道最后一个信仰——地公将军张宝战死。
十余万太平道教众及家属被俘杀,尸骨铸成京观。
经由此战,皇甫嵩威震天下,后世更是跻身武庙。
闻讯,青州的太平道教众,纷纷携带家属逃入山中。
管亥便是其中一员。
原主于月前刚刚被挟裹着加入太平道......
方才一个喷嚏,身体就换了灵魂。
“吐吐......”
水中泡泡破裂的轻微声响起。
管亥下意识的收敛心神,目光转向脚下的冰洞。
陡然,管亥手中铁叉刺出、挑起。
迅若闪电的动作,带起一簇晶莹的水花。
锋利的叉尖上,尺长的鲤鱼奋力摇摆。
管亥满是老茧的大手稳稳的掐住鱼身,麻利的扔进身后荆条编织的筐中。
盖好筐,管亥再度扬起铁叉。
随即身形静止,仿佛冰雕矗立在大关湖上。
湖冰碧绿如翡翠,银光中,倒映出岸边树木的雪白和斑驳。
......
随着夕阳的余晖撒下,冰洞中再无鱼儿上浮。
管亥搓了搓几乎冻僵的大手,抱起旁边的茅草垫,把冰洞盖好。
“二十四孝的卧冰求鲤,出自搜神记。
这种吊诡的事情,恐怕干宝脸皮再厚,也不敢写进正史。”
管亥嘀咕了一句,大步向湖边走去。
他的灵魂来自于后世,自然比这个时代,知晓更多的成语、历史和典故。
......
群山连绵,山顶隐于云海之中,晚霞乍现。
管亥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健步如飞。
原主六岁下河捕鱼,八岁上山捕猎,至今已是十二年的渔猎老手。
不但识字,而且粗通一些用兵政务之道。
按说以原主的水平,在太平道中混个小头目,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原主一直在盘算着离开太平道,并未表露才华。
在原主的观念中,青州太平道的军队本就鱼龙混杂,互不统属。
三公将军在的时候,还有些信仰。
可随着三公将军的死去,余众已经彻底变成贼寇。
另一方面,经历这场大变,天子和豪族们定然能幡然悔悟。
接下来,大汉将会逐步恢复太平盛世。
......
“太平盛世?”
管亥心中嗤笑。
熟读历史的他清楚,这仅仅是乱世的开端。
太平盛世,至少也要等到四百年后的唐朝。
张角虽然被平定,汉灵帝和世家大族们却没有吸取教训。
他们反而更加的变本加厉。
到了明年二月。
灵帝刘宏就以南宫被焚为由,迫不及待的诏令天下加税。
除正常租赋之外,一亩加税十钱以帮助他修宫室。
同时诏发州郡材木文石,运送京师。
修什么宫室要花这么多钱?
世家大族们心领神会。
宦官、刺史、太守、县令等各级官吏趁机私自增加税赋,中饱私囊。
于是民怨愈发难平,各地愈发动荡。
十万京观的鲜血记忆还没有凝固,东部青徐之地的黄巾之乱就再次掀起。
接着,西部的韩遂、边章叛乱,北部的张纯张举叛乱,南方的区星叛乱......纷纷接踵而至。
最终大汉骤然崩塌,群雄并起的乱世大幕掀开。
在这个过程中,青徐兖一代的黄巾贼,作为各个豪强的经验包而存在。
被陶谦、臧霸、公孙瓒、曹操、袁谭等,一个接一个的来刷。
想到这里,作为小小黄巾贼,管亥的压力很大。
......
“呜呜呜,呜呜呜!”
前方的树林中忽然传来鸟叫的声音。
管亥抓起脖子上的竹哨,同样“呜呜呜,呜呜呜”的回应。
凤凰山外围的郎房,驻扎了一什,十名黄巾贼。
他们在山岭上的一处平地,建造了一处不大的山寨,作为前哨。
山寨一边靠山,三边挖有壕沟,外围还有各种陷阱。
日常两名黄巾贼躲在郎房哨前的大树上,观察周边动态。
彼此之间用竹哨作为联通工具。
戒备森严。
但,他们防备的并不是官兵,而是其他黄巾贼。
郎房位于后世的沂山地区,沂山此时名为海岳,也称东泰山。
地理上属青州、兖州和徐州三州交界。
郡兵不能跨郡,州兵不能跨州。
此处历来就是山贼大盗的藏身之所。
太平道起义兴盛时,各地山贼大盗,都摇身一变加入其中,趁机烧杀抢掠。
如今大势已去,十余万人涌入群山中,他们又做回老本行。
而在饥饿困顿之下,原本的良民为了活下去,也都变成贼寇。
彼此之间相互抢掠,实在是太过平常的事情。
......
管亥小心的避过树林中设置的陷阱,来到了郎房哨前。
看着没有动静的竹子吊桥,他的目光微微凝起。
暗号已经合上,对方却没有开门。
之前的管亥,一直在盘算着怎么脱离黄巾贼,所以非常乖巧听话。
导致其他黄巾贼,都认为他是个怂蛋,没事就喜欢欺负一二。
“看来,人设要换一换了。”
管亥的目光凝实,抬起头,喝道:“开门。”
山寨,静寂无声。
“开门。”
“开门。”
“开门。”
声音不断加大。
在连喊四声之后,木材砌成的哨楼上,方才露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
“叫什么叫,赶着投胎啊!?”
那人目光凶狠,破口大骂。
伍长王方,山贼出身,郎房哨中最残忍暴戾的家伙。
管亥并未搭腔,而是第五次高喝:“开门!”
“娘的,这孙子找抽不是!”
王方回过头。“把门打开,老子正好手痒。”
寨里其他人听令,手脚麻利的放下吊桥。
与此同时,木制的大门也缓缓打开。
管亥的脚踩在圆竹绑成的吊桥上,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
门内探出一个脑袋,冲着管亥眨眼:“管哥儿,没事招惹伍长作甚?”
话音还没有落下,身后就出现一个大手,抓着他的衣领提起扔到一边。
王方魁梧的身躯随即出现,他双手抱在胸前,翻着眼睛道:“小子,拿伍长不当官啊!”
管亥没有理会对方,跨步走进大门。
甫一进入,各种骚臭酸臭味就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