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响起了冯开山的声音。
他看陈逸站在床前一动不动,还以为是束手无策了,心道你小子终于是露出了马脚,便站在门边大声喝问。
陈逸微微一笑,随即转过身去,朝着冯开山说道:“千户大人,还请过来帮个忙,搭把手。”
冯开山一听,眉毛一竖就要发作,“你小子是吃了豹子胆了?居然敢让本官来给你搭把手?”
然后左右一看,周围全是自家亲军所里的下属,还有国公府的两个儿子,以及沐欣苑的上百号人正在看着自己。
更麻烦的是,这些亲军所里的下属,无一不是勋贵功臣之后,个个家里有权有势,自己又不敢得罪他们。平日里对他们吆五喝六,那还能算是镇抚司的分内之事,好歹有个上下级发号施令的关系。可是让这些纨绔去帮陈逸那混账验尸?那还是算了吧!
至于让张元功、张元德两兄弟去?开什么玩笑,那一个是世子,另一个是疑犯,世子不敢请,疑犯不能请。自己一个区区千户而已,哪来的胆子说这种话?
冯千户气得嘴角直抽抽,“哼!”了一声之后没有动,想看看有没有哪个自告奋勇进去的。
结果等了半天,也没人响应,屋里还有个小子在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这下压力有点大,冯开山有些后悔,但现在已经没了打退堂鼓的机会,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一走进屋,那白花花的躯干便炫得人眼睛一花,情不自禁地拿手挡了一下。
“有劳千户大人了”,陈逸态度非常恭敬,但越是恭敬,冯开山就越觉得这货是在阴阳怪气,心头愈发不爽。
陈逸没管对方的表情,只说道:“若按仵作验尸之流程,首要检验,一是否处女,二是否有孕。不过既然是风尘之地的烟花女子,这两道手续就免了。”
“千户大人请看”,他转身伸手,指着女尸说道:“女尸正面,属下已经目视一番。正头面、发长、顶心、囟门、发迹、额、两眉、两眼、鼻口、齿舌、胲喉、胸、两乳、心腹、脐、小肚、阴门、两脚、大腿、膝、两脚臁肕、两脚胫、两脚面均已查验。头皮完整无淤青破口,舌头上无咬啮伤痕,至于其他部位,亦无可疑之处。”
“还请大人协力,将尸体翻转过来。”
冯开山看着尸体,口中直冒酸水:“翻……还要翻过来?”
“是的”,陈逸说道:“脑后、乘枕、项、两胛、背脊、腰、两臀瓣、谷道、后腿、两腿肚、两脚跟、两脚板也要一一查验。”
《洗冤集录》有云:“凡检复须在专一,不可避臭恶。切不可令仵作、行人遮闭玉茎、产门之类,大有所误。仍仔细验头发内、谷道、产门内,虑有铁钉或他物在内。检出致命要害处。”
这个要求跟后世的法医规程没有多大区别,甚至在宋代就已经确立了“验尸之时不涉男女之防”的大原则。
但对于冯开山来说,就有些难堪了。
他堂堂一个南京镇抚司千户,尸体倒是不怕的。但是让他掰开女尸谷道查验,这就有点……要是被好事之徒传出去了,自己以后还怎么见人?
但今天这件事,就是他自己亲自登门挑出来的,不找他还能找谁?
陈逸还不知道冯开山是想找自己的茬,一时间似乎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人家好歹是个领导,这会儿特意过来帮忙,还让人家掰屁股?于是赶忙说道:“千户大人,翻过来就行了,完了您就先歇一会儿吧。”这才让对方如释重负。
这时陈逸开始检查尸体的背面,后脑勺的头皮上一样没有血肿淤青,肩膀、背部的肌肤堪称是完美无瑕,不知道生前花了多少时间保养,臀部没有掐、拍的掌印痕迹,大腿小腿也是找不到任何伤口。
不仅仅是谷道、阴门两处,他连脚趾缝都一根根掰开看了,也没有发现什么刺入的铁钉钢针之类的异物。
“这还真是一语成谶了啊”,陈逸暗自忖道:“果然是完美的尸体,一点儿伤口都找不到。”
不仅没有勒痕、掐痕、伤口、青肿,女尸的指甲也是完好无缺。每一片指甲缝里面都是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东西。那说明大概率也不是行欢之时被张元德捂住口鼻闷死的,否则不可能找不到任何挣扎的痕迹。
而且要是捂住口鼻的话,要达到将人当场闷死的程度,面部不可能看不到掌印造成的压痕。
看来很难推导出故意伤害了。但如果不是因伤致死,那也有可能是毒杀。
想到这里,他便走到门口,朝着老鸨子问道:“这位杏儿姑娘进屋之前,有没有吃过什么东西?”
明明能将一桩命案卖个好价钱,却被人横插一杠坏了生意,老鸨颇为不满地看了面前这个少年一眼,不耐烦地说道:“还能吃什么?无非就是些点心酒水而已。”
末了还补了一句:“你这人可别诬赖坊里餐食有问题啊!这些点心酒水,其他姑娘和客人也是吃过了的!别人都没问题,就她吃了出事?”
这种态度,要不是老鸨完全没有害死妓院姑娘的动机,陈逸甚至都要将她列为嫌犯了。他想了想,又朝着张元德问道:“那些东西,你也吃了吗?”
张元德缩了缩脖子:“吃……吃了。”
“谁能作证?”
“餐食点心……都是坊里的伙计拿进来的……而且入浴之后都要换上浴袍,我身上也没地方藏其他东西……”
“查案就查案,验尸就验尸!”老鸨突然插了一句:“你这小子,为何老是往餐食上牵扯?我可告诉你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逸打断:“饮酒了吗?”
老鸨一愣,随即怒气更甚:“饮酒?当然饮酒了!这里的姑娘,哪有不会饮酒的?不饮酒还怎么做皮肉生意?你这人,我跟你说,这酒别人饮得,她偏偏就……”
聒噪至极,嚷得陈逸头疼,他本来就在为找不到死因烦心,此时更是缺了耐性,便理也不理,又转身回到了屋内,留下老鸨一个人在原地吹胡子瞪眼。
不对,她没胡子。
但这下子……好像有点陷入僵局了。
此时的冯开山,正在屋里找了把椅子坐下,抬头看着眉头紧蹙的陈逸,心道:“还说什么神目如电?哼!我看你那都是装神弄鬼搞出来的把戏!骗得了那蕲州知州和马彬,却骗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