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废物还瘫坐在地涕泪横流,时不时还惊恐地望一眼后面,就好像有僵尸随时要从房中冲出来一样。
此时的沐欣苑已经乱作一团,有全身湿漉漉的客人冲了出来,有衣衫不整纤毫尽露的姐儿在哭喊,有些客人以为是什么寻仇的来了,竟然钻到了桌子底下,还有些胆子大点的干脆就抄起了椅子,准备跟那个并不存在的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场面一片混乱,陈逸正在暗暗心急,却听“哇”的一声,那废物张元德呕吐不止,胃酸味、腥臭味,还有刚刚喝下去的酒味混在一起,令人几欲作呕。
这样下去怕不是要发生踩踏事故,要知道这里人本来就多,而且很多人都是洗澡洗到一半的时候跑出来的,这不一会儿时间,地上已经全是水了。要是有三五个人滑到,再绊倒其他人的话……
陈逸当机立断,放下六神无主的张元德,一个箭步冲到了走廊边的花架旁,找了一个半大的花钵,探头朝一楼看了看,朝着个没人的方向使劲一扔。
“蓬!”
花钵破碎,巨大的声响震起,同时他深吸一气,朝着下面大声吼道:“锦衣卫查案!所有人等,抱头蹲下!否则以违逆论处!”
锦衣卫在南京城就是个屁,谁不知道镇抚司就是个废物集中营?难得有几个能打的,还在周边的千户所里。
但客人吓不到,吓吓姑娘们还是可以的,随着第一个姑娘站住脚步,过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勉强止住了乱局。
这时亲军所那几个一起过来的纨绔也反应了过来,一个个的提着系不上的裤带,居然大大咧咧地站到了房门口,看样子是准备摆出个“闲人免进”的架势。
陈逸是又好气又好笑:平日里看你们没个正形,这会儿想起自己是锦衣卫了?你们身上还穿着浴袍呢!
随即又看了一眼那还坐在地上的张元德,才发现这货居然一丝不挂,就这么直不楞登地坐在二楼的楼梯口,中门大开,朝着下面的姐儿们,摆出一副“百凤朝鸟”的造型,于是赶忙对一个同僚说道:“找件衣服来,或者随便什么也行!”
一个亲军所的牌友扯了张桌布,张元德接过去围在了腰间,这会儿算是勉强回魂了。
陈逸见局势稳定,便准备问那张元德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结果刚准备开口,却听身后一声怒喝:
“张元德!”
回头一看,只见是一个二十七八的男子,穿得倒很是妥帖,完全没有慌乱的表情,身后还跟着几名低头哈腰的亲随,但是……
这人怎么长得跟张元德这么像呢?眉眼几乎一模一样,就是年龄大了几岁。
前看后看,正在纳闷之际,却听那只围着一条桌布的废物怯弱地说道:“哥……”
哥?陈逸一下子就明白了来者的身份。
张元德是英国公张溶的庶子,排行老二,因为自己知道承接国公之位无望,所以他家里才给他弄了个恩荫锦衣卫千户的职位,让他安安心心地混吃等死。他既然叫哥,那面前这男的应该就是国公家的世子张元功了。
可既然是能袭爵的国公世子,跑到这澡堂子里面来干嘛?陈逸定睛一看,只见那张元功虽然挺胸昂首、衣着整齐,但外头的袍子却被里面的内衣翻了出来,在腰带的位置露出了一片三角形的白色。
“原来你两兄弟都是这儿的常客……”陈逸不禁对贵族的生活有了一些感性认识:“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二人都是明初开国重臣张辅之后,但此时一个人衣冠楚楚,正指着半裸状态的弟弟怒骂不止。
“你这样子,成何体统!”张元功横眉竖目,义正辞严,右手伸出并出两指,指着张元德骂道:“家里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这当弟弟的虽然平时飞扬跋扈,但在正牌继承人面前还是不敢造次,就是这上半身一丝不挂的样子还在低头挨训,场面着实有些滑稽。
“日日声色犬马、不务正业!”哥哥的思想道德教育还在继续,浑不知自己也是刚从澡堂子里出来:“待我禀明父亲大人,定要将你严加惩治!”
那正义凛然的模样让陈逸觉得,是不是误会对方了?难道他真的是来洗浴中心谈业务的?只是正好遇见了自己不成器的弟弟,才出面训斥?这骂得这么狠,倒不像是装出来的啊。
张元功呵斥了半天,见楼下无数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自己,不禁有些慌张,他“咳咳”了两声之后,才拉着张元德的手说道:“走!跟我回府!看父亲大人此番定要将你禁足!”随即就作势要下二楼,准备离开。
然而还没迈出两步,却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公爷,这苑中出了人命,恐怕就不能这么一走了之吧?”
说话之人是一个浓妆艳抹的美少妇,细看也却有七八分姿色,完全符合陈逸对“老鸨”这个职业的刻板印象。
只见那老鸨挡在二人身前:“方才奴家已经派人进去看了,杏儿姑娘已然没有了呼吸。这小张公子带着杏儿姑娘进去的,现在小张公子妥妥儿地站在这里,命苦的杏儿却撒手人寰……”
“如今大张公子置姑娘死活于不顾,就要带小张公子这么一走了之?往哪儿说……也没这个理啊。”
语气有些阴阳怪气,听得陈逸是目瞪口呆:老鸨你这么勇的吗?
他不知道的是,这家沐欣苑的后台可不一般。一路往上捅的话,能捅到南京守备太监田义那儿去。
众所周知南京城没有皇帝,南京司礼监在南京二十四衙门中的地位,必然赶不上北京司礼监。可因为内守备的设立,南京司礼监太监依然是南京二十四衙门的顶点。
所谓“天子三千里外亲臣”,别说你家是个什么国公,就算是郡王、亲王来了,也不敢无端造次。
更何况张元德还只是个国公府的庶子,如今在田大监的产业地盘上弄出了人命,想这么拍拍屁股就走?
门儿都没有!
不过陈逸也算是明白了过来,那张元功之所以一边教训弟弟一边准备拉着走人,是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现在现场这么混乱,事后只要两手一摊,一问三不知,说不定这件事情就这么了了。
可这时他并不关心争执双方那边的后台大,胸中却觉得一阵憋闷:
你们一个个说起话来都人模狗样的全是大道理,知不知道里面死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