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时珍看来,这小子节操差了点。
别人请吃饭就去,是贪馋之性。
身为锦衣校尉,没事就到处乱跑,还不认真办案,是玩忽职守。
答应自己的事情,转脸就反悔,是言而无信。
见到荆王千岁就忘了自己的本分,是趋炎附势。
总之就是人不行。
他也不知道人家来王府是为了办案的,吃是吃得好了点儿,那毕竟只是顺道,馋嘴和玩忽职守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至于趋炎附势和言而无信……陈逸之所以敢大言不惭,说自己有什么金丹,自然是有备而来。
“你说说,抓不到蚺蛇,如何为千岁治那筋挛骨痛之疾?”
陈逸其实很想问问,那蚺蛇到底是什么蛇,又怕把老爷子急出毛病,等李时珍稍稍歇了口气,才说道:“也有其他东西,效果是一样的……”
李时珍看着这小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如今竟然连自己引以为傲的医术敢大放厥词,这可有点触到老爷子的逆鳞了。
不过神医毕竟是神医,这么大一把岁数不是白活的,好不容易用涵养压住了怒气之后,才盯着对方,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可是给千岁吃的东西,胡乱为之的话,弄不好是杀头的罪过。”
想了想,又继续自言自语了一句:“事已至此,总得给千岁弄些丸药交差才行。用些配伍中和、强身健体的温药便可,万万不能用那些虎狼之药。”
调息了许久,总算了消点气。在其心中,少年人心性,莽撞一点是在所难免,正要对这少年教育一番,没想到对方再次开口。
“真的不用那什么蛇,治抽筋加壮骨,简单得很!”
“不过就是食补而已,多吃虾皮就行了!”
陈逸一开始的打算就是这个。
让老王爷啃石灰石或者是嚼鸡蛋壳?虽然也能补钙,但这确实也太寒碜了些。
而且毫无疑问地,这种话只要说出来,就肯定要被李时珍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
弄不好还要被人非议,扣上不敬天家贵胄的罪名,到时候被参上一本,纯粹是自取其辱,
无非就是补钙而已,陈逸也不想看到一个王爷成天寻死觅活的。要是荆王被雷劈死了,那自己这个始作俑者更是逃不了干系。
他之所以对补钙这件事这么自信,是因为以前看过一篇新英格兰医学杂志的文章(1987年,Sheikh),比较了8例健康男子随机服用含钙500mg的数种钙盐和一种牛奶的钙吸收率差异。
结果表明,钙净吸收率:碳酸钙39±3%,乳酸钙、磷酸钙32±4%,牛奶31±3%,柠檬酸钙30±3%,葡萄糖酸钙27±3%。
看上去碳酸钙很棒棒不是?但那玩意儿要吸收有个前提:充足、大量的胃酸。
石灰石和鸡蛋壳虽然含有大量的钙,但都是碳酸钙,对老年人来说,吸收是相当的差。那些游离钙即使摄入再多,机体也难以利用,很难达到补钙的效果。
因为老年人胃动力不足,胃酸分泌往往都有问题。这个道理,用在婴幼儿补钙的治疗上也是一样。例如胃酸缺乏症患者,柠檬酸钙的平均吸收率为45%,而碳酸钙只有4.2%,差了十倍以上。
而虾皮中有大量的磷酸钙,其单位含量是牛奶的十倍,既容易吸收,含量又高,这年头拿来补钙是再合适不过了。虽然柠檬酸钙的钙片吸收更好,但毕竟现在又造不出来。
陈逸继续给李时珍编故事,说自己以前抽筋腰痛、腿麻盗汗、口角发麻,自从虾皮当饭吃,腰不酸了,腿不痛了,日日喜笑颜开。
李时珍见这小子口若悬河,说得头头是道,一时也怀疑了起来。
这个少年,身上是有些真本事的,对医术也算是略有粗通。否则又怎么能破了那青楼命案?那虫积之疾造成的命案,连仵作和李建元都没看出来。
而且……他居然还能“虾皮当饭吃”?
什么家境啊?
虽然言辞夸张了些,但也必然是殷实之家。殷实之家的家中,治学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有句话叫文人识医,这年头的读书人多多少少有些医学素养。那这小子读过几本医书,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可惜他家中一定是遭逢大难,否则又为什么孤身一人,跋涉山水来到蕲州求生?
陈逸完全不可能想到,对方脑子里的逻辑居然是这样的,只听李时珍突然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友你家道中落,又远渡蕲州孤身求活,也是不容易啊。”
“啊?”陈逸愕然。
“既然你以前用过此食补之法,那就试试吧。毕竟虾皮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市集上都能买得到。老夫先以验方配伍几味温补药材,再加上你所说的虾皮,至少……荆王千岁他不会吃出问题。”
只能说神医不愧是神医,想法实在令人捉摸不透。陈逸虽然不明就里,但老爷子已经同意了,那弄点大补丸给荆王交差,就肯定不成问题。
接下来,李时珍和陈逸便领了王命出城,一路就到了医馆。路上陈逸还没忘记去买了几斤虾皮。
“此番便以《金匮要略》的四君子汤为本,人参、白术、茯苓、甘草炙配伍,制此药丸。可补气、益气,药性温和,千岁年事已高,服此方正好合适。”
李时珍刚说完,陈逸便道:“人参太贵了,就不用了吧?省一点是一点。”
老爷子的胡须又开始抖了起来,那罪魁祸首又说道:“就加点黑芝麻,裹成面粉团子,把虾皮混进去就行。”
“胡闹!千岁身边有良医正验药,有中官试药,你用这些东西糊弄,是真的不要命了?”
最后拗不过,还是在药丸里加了少量的人参,还加了些补肝肾、清虚热的山药茯苓和丹皮之类的东西,但是份量不多,有个味儿就行。
在医馆伙计调药配药的时候,陈逸已经端着一盆在沸水中滚过的虾皮走了过来。
这玩意儿是海产品,新鲜的倒是不太咸,吃着还略带甘甜的味道,但这年头没有冷链运输,也没有电冰箱,只有腌制成咸虾皮才能保存。
这爆表的钠含量,可不能直接拿给千岁吃。到时候吃多了,搞出些肾病、甚至是心血管疾病就麻烦了,所以要先用沸水煮过才行。
而且反正只是用里面的磷酸钙,这东西又难溶于水,所以煮再久也不影响疗效。
接着就是筛干、打粉、捏丸,程序相当简单,不多久就做了满满一盒一百个。
当成品出来的时候,李时珍突然警醒过来,觉得十分后悔。
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这小子胡闹?
这种东西虽然吃不死人,但想治病?那不是做梦吗?
自己行医多年,难道声誉居然要败在这件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