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开门见山,张嘴就朝着李时珍要药。不用想,多半也就是之前那些吃了就能“得道升仙”的玩意儿。
“我这儿倒是有很多能升仙的,就怕你不敢吃”,陈逸被迫下跪,一肚子不爽,趁着没人关注自己,飞快地朝上瞟了一眼。
这荆王千岁就是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头儿,看上去倒是慈眉善目的,跟普通富家老翁没啥区别。
当然前提是别看他那身衣服。
李时珍听了,心中窝火又不敢直言,只得婉转地说道:“千岁明鉴,小老实在是力不能及,还望千岁恕罪。”
荆王没有动怒,只是说道:“本王年岁已高,故向神医求药,为何神医一再拒绝?最近本王甚至已自觉口角发麻、手脚抽搐,多番寻医问药,均无结果,本王恐命不久矣了。李神医若是有九转金丹的融炼之法,还望不要藏私啊。”
这话说得很是客气,可见李时珍在荆王心中的地位还是很高的。但这神医也是个倔的,一听什么“金丹”,这脾气就更止不住了。那些方士道士的玩意儿,却找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要,岂不是侮辱人吗?
李时珍正要继续拒绝,却听后面传来一个轻微的声音:
“口角发麻、手脚抽搐……不就是缺钙吗?这好治啊。”
……
“什么人!竟敢无礼喧哗?”
王爷不急太监急,陈逸刚忍不住吐槽,荆王旁边的一名公公就走了过来,满面怒容,要看看究竟是谁,竟然敢做出这种失仪之举。
大明朝的亲王虽然没有军权政权,但地位极高,“冕服车旗邸第,下天子一等”。朱元璋那会儿,公卿以下都要“伏而拜谒,无敢钧礼”。如今虽然已到了万历年间,却也不是陈逸这种小卡拉米就敢随随便便插王爷的嘴的。
往小了说叫不尊,往大了说叫不敬。反正这种罪过一般不小,屁股开花是起步价,上不封顶,打死了也就只能算倒霉。
李建元此刻跪在旁边,已是急得满头大汗:“让你下跪,你敢慢三拍;我忘了让你闭嘴,你居然就真的敢胡乱说话?”
脚步越来越近,陈逸这才有点慌了,正在想着怎么逃避惩罚的时候,却听头上“咦?”的一声轻呼。
“原来是你?”
陈逸讶异地抬手,发现这名太监自己以前见过,就是给李福尸首开颅的时候见过的高福伦。
高福伦一个太监,最大的特长就是心思细腻、观察敏锐,而且记忆力特别的好,这算是给贵人当奴婢的职业天赋了。所以他也一样就认出来了陈逸。
按说熟人见面是好事,问题是这个高太监……他是黄韬的后台。
这下麻烦大了。
是个人都会想到,接下来高福伦可能会打击报复。对方果然也“不负厚望”,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得知,面前这个年轻人就是坐实了黄韬杀李福一案的证人,张口便道:“见亲王而不端,亏礼废节,戏殿不敬,当报南直镇抚司严刑惩处!”
顺天府的行在南北镇抚司,分管执行机构的官差,以及执行皇帝的皇差;而应天府的锦衣卫镇抚司,管理锦衣卫的刑罚和军匠档案。
高福伦这一句,合情、合理、合法。
陈逸完全没有想到,报复会来得如此之快。之前与郑梦祯及马彬等人的交往颇为顺利,让他对封建社会的阶层划分放松了警惕,对皇权的至高威严……更是没有一个感性认识。
而且高太监忌惮锦衣卫的身份,没有越殂代疱,下令直接惩罚,而是让南直镇抚司行使职权,可谓滴水不漏。
问题是自己这种小虾米,是生是死……还不是人家打个招呼、随随便便一句话的事情?
荆王千岁也是略有怒容,面前这个小子虽然是个锦衣卫,自己不能动他,但借南直镇抚司的手惩戒一番,却是有相当必要的。
陈逸脑筋急转,甚至连“李时珍不会炼丹,我会炼丹,大大的好丹”的说辞都飞速准备了一套,看看能不能说动这位千岁爷息怒。
正要抬头辩解,又听到了“咦?”的一声。
禁不住抬头一看,却是王府卫指挥使千户曹锐。
那曹锐是寻得了贼人的踪迹,来找千岁爷汇报的,听说荆王去找李时珍了,他也就一路寻了过来。
还未等曹锐开口,荆王爷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区区一个锦衣卫百户所的校尉,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如今王府的管事大太监认识,王府卫指挥使也认识?二人见了他,还要作惊讶之色?你们都是王府的人,对一个锦衣校尉如此熟络?
这也太不同寻常了。
大明宗室突出一个酒池肉林、盘剥无度,可并不代表每个人都是满脑子浆糊的蠢货。有些贵胄因为久居深宫,民情灾情不清楚,察言观色却是天天训练的日常科目。
“曹将军”,荆王皱眉问道:“你也认识他?”
这个“也”字,已然说明了其心中疑惑。
“禀千岁”,曹锐接下来的话,在陈逸听来如同仙乐一般:“此人乃是马副千户手下一名小旗。此前戏中伶人横死,便是此人三言两语道破真相,激凶手自显身份、畏罪逃脱。”
“哦?马彬的手下……竟有如此本事?”
这时一墙之隔马彬终于是忍不住了,飞速推开门跑了出来,朝着荆王就是一个大礼:“千岁,曹将军所言,句句属实!”
马彬先是因为陈逸得罪了贵人,不敢出来惹祸上身,而且千岁爷是去找李时珍的,自己关在院里不出来见礼也说得过去,所以这老小子一直趴在墙根听了半天。
现在有人过来开了个好头,再不出去添油加醋就晚了,所以这个极善审时度势的副千户马上就冲了出来。
他尤嫌不够,又继续说道:“此人名叫陈一(陈逸路引上的名字,对外一直都是用的这个),之前将城中教匪一网打尽,陈一出谋划策、功不可没。说起来,千岁恩赐宴饮,多少也是因为此人哩!”
突如其来的山西口音,让现场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松。荆王随即又朝高太监问道:“你又是如何认识他的?”
高福伦赶忙回道:“奴婢此前通告郑知州之时,此人正在州衙。”
“州衙?一个锦衣卫,跑到州衙做什么?”
“回千岁爷的话,此人协助郑知州将死者开颅断案,个中详情,奴婢委实不清。”
你特么的不清楚才怪了!陈逸忍不住又在肚子里吐槽,然后一声怒斥随即而来,让他如坠冰窟:
“开颅?”荆王脸上的怒容更甚:“残毁尸体,郑梦祯也不管一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