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案现场本来就应该封锁,没想到让这个少年溜了进来。马彬见当即就一声令下,让手下将陈逸赶出屋外。
两名大汉冲进屋内,一人一边朝着陈逸抓去。铁箍般的大手勒在陈逸的细胳膊上,就跟拎鸡仔一样把他拎了出来。
陈逸没有反抗,就这么两脚悬空被架到了门外边。刚出来就跟邱田对上了眼神,对方一脸怨恨地看着自己。
“不是,我也没得罪他啊”,陈逸搞不懂:“莫非昨天只是稍微不卑不亢了一下,就让锦衣卫觉得这么丢面子?”
由不得邱田不怨恨,自己莫名其妙吃上一桩人命官司,就算不需要抵命,自己在百户所的前途肯定也是没了。自己还盘算着,等马百户升迁之后填补对方的位置呢,如今怕是之前使出去的银子都打了水漂。
至于真凶究竟是不是陈逸,邱田现在渐渐冷静下来,细想也觉得确实不大可能。老鸨明明说了,陈逸是早上才入的店;昨夜青楼大门已关,也不可能半夜潜入进来。
想到这里,他再看了陈逸一眼,那瘦鸡仔一样的体型,确实跟飞檐走壁的高手完全扯不上关系。
可这样一来,今天这桩人命官司,恐怕是就要座实在他头上了。
一想到这里,心中更是觉得无比憋闷冤屈,只顾侧头叹气。
而陈逸却像一个没事人一样,被拎出来之后,还没有等郑梦祯、马彬二位大人发话,他便径直走到了仵作旁边,一脸自来熟地笑着说道:“老师傅,您仔细检查过死者的面部了吗?”
仵作老头也怒了,你什么乳臭未干的玩意儿,敢来怀疑我家传的验尸技术?当即就白眼一翻,回道:
“死者腹部不涨,非湿纸搭口鼻、倒吊浸水而死;口腔中无烟灰,体表无灼印,非死后火篦痕伪装;颈部光洁,既无勒痕,亦无抓痕,非缢吊身亡,亦非隔物背勒;咽部无伤,非足踏断骨而死;然尸身面色青黯,却又实为窒息而亡。况且此前已检查全身,无刀伤钝器伤,银针探喉亦未变黑,亦非砒霜下毒。”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话中还带着火气,像是要把查不出死因的怨气都发泄到陈逸身上一样。
不过这段话倒是听得陈逸暗暗点头:老爷子是真有点东西啊。
虽然与现代刑侦学、解剖学的水平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不过这毕竟是三百多年前,能查到如此仔细的程度,也算是尽职尽责了。
可有些蹊跷的小概率事件,绝不是几本《洗冤集录》、《疑狱集》就能概括完全的。作为一名经受过互联网数据库海量案例洗礼的现代人,若论博闻识广,那是秒杀当世一切的存在。
“老先生不如再检查一下?”陈逸道。
“你胡扯什么?”仵作更怒:“莫非你在怀疑老夫的手艺?”
现在一堆高官在此,要是被这个小年轻败了面子,以后衙门里的业务还怎么继续开展?
知州大人也相当不满:这小子谁啊?过来指指点点的,还谁都不怕的样子?看着穿得干净得体的模样,肯定是个殷实人家的公子。他不由得看了马彬一眼,没想到马彬也在看着他。
马彬也觉得疑惑,如果是邱田抓获的案犯,此刻绝不可能在这里气定神闲地说话。他刚想问问郑梦祯认不认识此人,却碰上对方的目光。
这一下搞出了个乌龙,郑梦祯以为是马彬认识的人,马彬以为是郑梦祯认识的人。二人对视之后,当即“心照不宣”,决定不再去管面前这个少年,只需将他赶出命案现场、不妨碍仵作验尸即可。
然而陈逸还在不依不舍,继续劝说仵作查第二遍。
“老先生去看看,再看一眼”,陈逸说道:“尤其是鼻缘软骨的外侧。”
“看嘛看嘛”,郑梦祯忽然不耐烦地催促道:“多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
仵作老头无奈,只能再次进屋,准备细细查验一番。
然而他刚走到尸体旁边,便发出一声惊叫,吓得瘫坐在地。
“怎么了?可是有何端倪?”屋外的人忍不住了,纷纷冲了进去。
仵作坐地伸手,指着床上,两眼圆瞪,用发抖的声音说道:“呼……呼吸!她还在呼吸!”
一个死了半天的女子,尸斑已经浮现出体表,死得不能再死之人,魂魄怕都已经过了奈何桥了。现在仵作说她还在呼吸?
本该汗流浃背的大夏天,屋里众人顿觉凉风嗖嗖,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排站着的青楼老鸨已经扛不住刺激,嗷的一声昏了过去。
郑梦祯看向仵作:“子不语怪力乱神!休得胡说!哪有死人还会呼吸的?!”说罢便向死者看了一眼,顿时脸色煞白。
莹儿的尸身静静地躺在床上,青色的脸庞浮现着紫红色的尸斑,然而她的鼻缘处的皮肤却在有规律地脉动,偶尔还能见到鼻翼一张一合。
饶是不信鬼神的知州大人,也不禁蹬蹬往后退了两步。如今仍在屋中的,只有马彬、邱田、陈逸三人,还有一个瘫在地上的仵作。
杀过人见过血的锦衣卫不是盖的,马百户虽然心头发憷,但今日的怪事也激起了他的好奇心,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邱田就更不用说了,这桩命案与他息息相关,不洗脱罪名,哪怕是鬼真了来了,他也要跟对方大战三百回合,问问对方为什么要陷害自己。
“小兄弟”,马彬忽然转头对着陈逸说道:“我看你年纪不大,胆子却是不小,连死人都不怕?”
陈逸一时有些恍惚:为什么要怕?活太多干不完的时候,都是在尸体旁边撸串吃方便面的,连巨人观他都已经习以为常,今天这个算什么?
“不怕啊,心虚理亏的人才怕。”
几百年后的人说话直接,在旁人听来却是意有所指,陈逸反应过来,赶紧又找补了一句:“我说的是死人,鬼那是人人都怕的。当然若是不信鬼神,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一番话转圜得体、滴水不漏,马彬暗暗点头之际,又问:“你既发现尸体呼吸,如今可知缘由?”
等的就是这句话。
擅自触碰尸体,那到时候就是黄泥巴掉裤裆,说也说不清楚了。陈逸等马百户问毕,马上拱手道:“大人,死者鼻缘搏动,并非是起死回生,也非僵尸回魂。”
“那又是为何?”
陈逸回身看向门外,朗声道:“请给我一支筷子。”
不一会儿,一个脸色煞白的漂亮姐儿过来,将筷子递到陈逸手中,然后飞也似的逃到了众人身后。
“这位是邱大哥吧”,他走到邱田旁边:“还借佩刀一用。”
邱田看向马彬,见上官微微点头,便将佩刀解下,交予陈逸。
他拿着传说中的绣春刀,强行忍住把玩一番的冲动,左手四指握住刀鞘,拇指撑起刀镡,露出一截锋刃,将右手拿着的筷子剖开一半,再把筷子头像铅笔一样削尖,做成了个镊子的模样。
然后走到尸体面前,俯下身子,将木镊子往其鼻孔中轻轻一伸。
稍微探了探,确认触感不是鼻孔内部的鼻甲、黏膜,而且还在轻微蠕动,便掰开镊子,将那个柔软而又韧性、同时还在翻卷不已的东西夹住,往外用暗劲扯出。
“这……这是?”
只见是一根蚯蚓般的活物,长约半尺,直径比筷子略细,通体粉红,细看体表还有细小的横纹。
白白胖胖的,还活蹦乱跳呢。
马彬邱田都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那一根……
蛔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