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时,趁许氏兄弟正喝着酒,两个许夫人正说家常话。刘病已悄悄叫了许嘉到外边,如些这般地吩咐了他一番。
许嘉讶然:“这……不妥吧?”
“快去,不去以后姐夫不带你出去玩了!”
许嘉领命而去了。
……
门口的仆人来报,张公子张彭祖来了。
“他怎么来了,肯定是来找贤婿的,他怎么知道你在这里呢?”许延寿一听赶忙和许广汉放下酒碗,起身和刘病已往前院走去。
张彭祖一人一骑,见他们出来翻身下马。
“张公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快请进,俺和你痛饮几碗!”许延寿拉着他的手,要尽地主之谊。
张彭祖拱手致礼道:“两位世叔有礼了,小侄是奉家父之命,来请刘病已兄的。”
“哦,右将军有何重要的事吗?为啥叫他过去?”两兄弟面面相觑,心想,难道他犯了什么事了么?
“世叔莫多想,家父准备从一个西域马贩子手里买几匹马,叫刘兄去帮忙挑一挑。”
许广汉恍然大悟:“哦,挑马他倒是还在行,那就快去快回,还要准备明天去东海呢!”
刘病已和张彭祖骑马离开了许延寿家。
“刘兄,你家岳父岳母看来是不想让你在仕途上有所作为了,这贩盐的事一做,你可就丧失了入仕的资格了。”张彭祖勒马徐行,对他说道。
“是啊,所以才想出这个办法,让你过来叫我离开。不然没法跟我那岳母解释。”
“家父确实从西域买了几匹好马,现还在府上,之后送到马场去。你就和我去马场试骑几天,等你叔叔走了再回去。”
“你是皇室中人,不比寻常人等。不然我可以请我父亲举荐你出仕,至少可以先当个县令。但你的身份,咱们没资格举荐。”张彭祖歉意地道。
“兄弟你有这个心就够了,这也是我的命运,如果有朝一日能改命,我定不负你的心意。”刘病已心想,张安世举荐我当个县令确实不能,但举荐我登基为帝反而能。
“会的,兄长,莫要多虑,你祖父的事迟早会平反的,到时你就可以出仕了。”
两人来到张安世府上。
右将军府气派非常。大门边两只石狮威猛无比。数名甲士,手执长槊,护卫府第。时不时还有军士巡逻经过府第。
张彭祖和刘病已骑马从侧门进入府中。
“这边,去看看那几匹好马。”几名仆人上来牵了两人的马去拴好,张彭祖引刘病已穿过数个花园,走过几条长廊,来到后院。沿途好些个侍女模样的妇人见到他均弯腰低头致礼。
后院拴着三匹高头大马,膘肥体壮,皮毛油亮,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色。
“好马!”刘病已赞叹不已。
“刘兄如果喜欢,随意挑选一匹,回去时一并牵回去!”张彭祖爽快之极。
“真的?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刘病已知道不能和他客气,越客气就越生分。
“是刘世侄吗?”一个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刘病已抬头看见台阶上立着一个中年男子,面阔鼻高,身材魁梧,脸上似笑非笑,双目正凝视他。
又见他衣着华丽,双手负在背后,一副闲庭信步的悠然模样,便知这就是张安世了。
果不其然,张彭祖先叫了声“父亲”。
“小侄刘病已,叩见恩公张大人!”
刘病已急忙上前,撩起衣袍欲行跪拜之礼。
张安世是前掖庭令张贺的亲弟弟。刘病已四岁时从监狱里释放,五六岁时在外家史家长大。七岁时则回归皇家,被张贺收养在掖庭之中。
张安世快步上前,双手用力将他搀住,不让他下跪,“世侄不必如此,恩公二字,张某不敢当之!”
刘病已诚恳无比的说:“小人是您兄长张贺大人收养成人的,如果没有张贺大人,就没有小人。而如果没有您当年在孝武皇帝面前冒死进言,就没有张贺大人。所以,您也是我的恩公!”
原来,张贺是他祖父造反太子的旧臣,当年,汉武帝本要连张贺一并处死,是张安世冒死进言,力保其兄,汉武帝才网开一面,对张贺处以宫刑,让他以戴罪之身当掖庭令。
张安世听到他这番言辞恳切的言语,颇为感动,眼神柔和了许多,凝神望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世侄言重了。你长大了,是个堂堂的男子汉了。”
“谢恩公夸奖,全赖恩公之福,才有小侄的今日。”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句话放在古代也是适用的。张安世被夸的笑开了花,欣然受之,唤张彭祖道:“好,好,儿子,你们两个好生相处。对了,这几匹马,去马场跑几圈试试。如果没那些西域贩子说得那么好,我要给他们好看。如果真是好马,我还要再赏他们!”
长安城外。张安世的军马场。
刘病已和张彭祖骑着西域马驰骋在草地上。
霍光府第。一间秘室内。
坐在首位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挺直了身,比另外四人高出半个头。
此人正是当朝大司马、大将军霍光,汉王朝的实际掌权人。
“废掉刘贺一事已迫在眉睫了!”霍光神色严峻,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敲击着身前的案几。
“老夫和各位推举他登基作皇帝,他不但不奖赏我们这些有功之臣,反而将我们排斥在外,重用他带来的那些溜须拍马之徒。这尚且能忍,现在不能忍的是,他居然想对我们下手,除掉我们。好让他肆意妄为的当皇帝。我霍光即使不为自己身家性命考虑,也要为大家的身家性命考虑,为大汉江山考虑。今天咱们就把这事定了。不再犹豫了!”
坐在他左右和对面的三人分别是右将军张安世、大仆杜延年、大将军府长史田延年。三人神色严峻。
霍光之子,中郎将霍禹坐在霍光身边。他身子微微前倾,道:“可靠消息,刘……昌邑王的长史,现在的长乐宫卫尉安乐,这两天正在一个个找长乐宫的禁卫中的百夫长谈话。昌邑王还安排了人,在未央宫找禁卫军中的百夫长以上军官谈话。准备了不少黄金,说是要赏给他们。正在进行拉拢。目的很明确,就是拉拢到禁卫军后,哪天就趁上朝之机,将咱们全部拿下除掉。事不宜迟,迟可能生变。”
张安世冷笑一声,道:“可笑!就算他们将禁卫军全部拉拢到了手里,也不过几千人而已,咱们随便调动一支军队就可将他击溃……”
“右将军说得是,军队全部在霍大将军掌握之中,昌邑王即使掌握了禁卫军也没什么,但是……”杜延年沉吟道,“如果他将上官太后控制在手里,咱们行废立之事就没那么名正言顺了,反而搞得自己像是在谋反似的,这事还是非同小可!”
“禹儿,长乐宫禁卫军情形如何?”霍光问道。
“父亲,两个副将都是咱们的人,他们和他们手下几个百夫长的家眷目前都派看护起来了,他们知道轻重,我找他们谈过话,都表示坚决听从父亲和上官太后的。那安乐就是一个光杆将军。”
“那刘贺身边的人呢?”
“我都安排好了,除了少数几个贴身的是他自己带过来的,其他的都是我们的人。包括宫女、太监,连扫地的老年宫女我也安排了我们的人。”
“好,继续盯紧,不可大意。你要牢牢掌握未央宫禁卫军,一有风吹草动,立即报我。刘贺小子带来的那两百多个人的名单,都掌握了吗?”
长史田延年呈上一份书札,道:“禀大将军,全部写下来了。这是全部的人员名单和现在的所在。”
霍光接过书札看着,“看来刘贺还是一个喜欢文学和读书、音乐的人啊,带来的多是这类人,也多数安排在太学院、音乐馆一类的地方。他没想过安排人当未央宫的禁卫军中郎将吗?”
“说过一次,当时对我说的,说想让他带来的一个人当禁卫军中郎将,是一个年过五十的老者,据说诗文作的不错,我以他不懂军旅之事搪塞了过去,他也没再坚持。”张安世答道。
“那个安乐也是个文人,军中之事啥都不懂,掌管长乐宫的禁军时列过一次阵,让他来下令,站在那儿什么都不会,闹了笑话。禁军军士都不把他的话当话。不听他的。”霍禹道。
“他每日里在宫里都做些什么?”霍光又问。
“和他手下那帮文人吟诗作画,鼓瑟吹笙,谈论一些国家大事。对了,他天晴之时喜欢带着手下那一伙人出长安城骑马射猎,浩浩荡荡的,好不扰民。”霍禹道。
“好!”霍光掌猛地一拍案几,“咱们就趁他出城射猎时,关闭城门,召集群臣,让上官太后发旨意,当众废了他这个皇帝!”
“还有,”霍光又问,“他当皇帝这十多天来,做过什么失礼的事没有?”
霍禹、张安世、杜延年、田延年四人互望了一下,都摇头说:“尚未发现,连派去服侍他的漂亮宫女都未染指过。”
“那不行,到时无法服众。杜太仆,你来拟一些他的过失,越多越好,至少要上千条,废了他之后,马上宣布,以服众心。”
“是!”杜延年又问,“他手下那二百人到时如何处置呢?”
霍光阴沉着脸答:“不留后患,全部处死!”
又问:“除了他从昌邑封地带来二百多人,长安城里和宫里是否有人向他靠拢?被他拉拢了?”
长史田延年答道:“据长乐宫守卫密报,前几日掖庭的暴室啬夫许广汉曾求见安乐,当时安乐同昌邑王出城射猎了,没见着。后来许广汉就没来过。”
“许广汉?老夫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就是前昌邑王的部属,犯律令受了宫刑的那个?张将军,他好像和你兄长张贺关系不错?”霍光道。
张安世答道:“大将军好记性,就是这个许广汉。不过他的那个女婿大将军估计更有印象。就是前废太子据的孙子,在诏狱中长大的那个皇曾孙。”
“……是他?丙吉和我说起过几次,说现在已长大成人了,天命令他不死。丙吉还没回京城吗?通知他速归。”霍光冷冷的道,“这个许广汉如果接近了安乐的话,以后也不能留了!”
“应该没有。我儿张彭祖和许广汉女婿刘病已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他们前不久到博望苑一带游历,据我儿说,刘病已曾专门让他帮忙书一封信,严令其岳父许广汉不得再去找安乐等人。”
霍光目光阴森森地:“这个皇曾孙还是识趣的,知道孰轻孰重。但也不能大意,禹儿,掖庭里也要安排人盯好他!如果许广汉和刘贺走到了一起,那就将他连同他的上门女婿刘病已一并除去。废了刘贺之后,我们要将他在长安的遗毒清除的干干净净,绝不留任何后患!”
刘病已在军马场和张彭祖白天骑马,晚上饮酒,乐不可支的玩了几天。
他一直在计算着天数,算得还剩三天就是刘贺被废的日子,于是就提前回到家。心想,就老老实实在家等三天吧。准备登基喽!
回家后第一天用午膳,许夫人全程黑脸,她心里恼怒刘病已错过了和许延寿去东海贩盐的好机会(许延寿等不得早就动身出发了),但因为是张安世叫他去看马,所以不敢发作,只好黑着脸,不作声,以表示心里的恼怒。
而许广汉不在家,晚膳也没来。
次日也没看到他,刘病已觉得奇怪。许平君说前天父亲外出,说去给宫里送衣裳了,因为还要办其他事,一时不回来。
还有两天就是刘贺被废的日子了,刘病已有点不详的预感。
这日上午,刘病已准备外出逛逛长安街,一到掖庭宫门口,但看见增加了十多个军士,把守在门口。
之前对他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的守卫,突然神情严肃起来,伸手拦住他:“公子请留步,中郎将有令,公子不可以出去!”
“为什么?”
“这个小的们也不知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是掖庭里所有人都不准出去吗?”
“是公子、您夫人和您的岳母,不能出去!”
突然一大队骑兵全副武装快速从宫门前穿过,往城外方向疾驰。
一股肃杀之气甚嚣尘上。引得路人侧目。
刘病已心中一凉,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岳父引为为傲的昌邑王老部属的身份,其实是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柄剑。
难道这几天许广汉不见,是去拜见刘贺了?还是直接被抓了?
刘贺外出游玩一般都要去几日。从时间上推算,这大股骑兵应该是去下令封闭城门的。
人家穿越都带金手指,自己什么都不带,说是说带着现代人的思维和脑子,但似乎于这古代并没有什么用。
能够在许平君、许广汉夫妇以及张彭祖等好友面前应付自如不穿帮,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这该死的许广汉,不是他惹出来的祸端吧?
三骑飞奔至门前。
中间为首者骑在马上大声宣布:“中郎将口谕:刘病已违反律令,着即刻拿下,打入官牢候审!左右,与我拿下!”
几名军士立刻拥上前,将他抓住。另外两名军士拿出绳索,要将他捆绑。
刘病已懵了,刘病已不是后来的汉宣帝吗?难道历史因为自己穿越而改变了?
闹了半天,自己还不如历史上的刘病已啊!
不对,是不是刘病已其实也经历了这一关,只是历史书上没有详细写而已?
望着拿着绳索来捆绑自己的军士,和坐在马上东张西望的那个小头目,刘病已突然使劲一甩,将抓住他的几名军士甩开,然后奋力一扑,将骑在马上的小头目扑倒在马下,自己则顺势翻身骑上了马,使劲拍打着马屁股,那马受惊,嘶叫一声,扬蹄朝前急速跑开了。
这下反转过快,几名军士还没反应过来,刘病已骑着马已经走远了。
小头目换了一匹马,率领几名军士骑马追了过来。但刘病已马快,先行一步,已跑远了。
刘病已纵马往城门方向跑,来到城门附近时,望见黑压压的大队骑步兵,聚集在城门旁边。有军士正对进出的人员盘查审问加搜身。
他勒住马,跑到城门附近一个小树林中,躲藏起来,观察动静。
不一会儿,城内飞出数骑,到城门处翻身下马。下马的骑兵来到一个貌似守军头目的人面前,说了几句话,并将一副画像交到后者手里。
那头目立刻叫来一名军士,将画像交给他拿去贴在城门口。军士们对出城的人,都对着画像对比一番。
刘病已躲在树下观察着,突然,那匹拴在树下的马长嘶一声,高高扬起蹄子,挣扎着要摆脱缰绳。
马的嘶鸣引起了守军的注意,三名骑兵手持长槊上马朝小树林跑过来,很快来到树林面前。
刘病已直起身,准备解开缰绳上马逃跑。
一把利刀忽得将缰绳砍断,一个瘦小的身影利索地跃上马背,狠狠拍打了一下马臀部,飞速跃出小树林。
三名骑兵冲进小树林,见有人骑马逃窜,直接穿过树林追了出去,没注意到蹲在树下的刘病已。
那瘦小子骑马没跑出多过,就被骑兵追上。三支长槊紧逼住他,将他押回城门处。
刘病已忙从地上抓起几把泥士,往自己脸上和身上抹了抹,从树林后面退了出来,躲在了附近的房屋后。
守军审问了瘦小子几句,留下了马,将他放了。三名骑兵重新来到小树林里,细细地搜查了一番,然后出来了。
那瘦小子慢慢走了过来。刘病已待他走近,一把将他拉过来,拉到一栋房屋背面。
原来是杜县薛家沟村的斗鸡小子薛宣。
“大哥!”薛宣叫了一声。
“你怎么在这里?刚才是怎么回事?”
“大哥,刚才我看到城门上贴着你的画像,要追捕你。我走过来的时候,看到了这树林里隐隐约约有人,就悄悄过来看。你的马受惊嘶鸣,我一想糟了,就抢先骑上马,引开他们。”
“他们问我,我就说刚进城,来树林里解小手,看到这匹马,想骑得玩儿,估计是见我小吧,也没为难我,把我放了。”
“大哥,你这是怎么啦,怎么官府要追捕你呢?”
刘病已叹了口气:“我也不清楚。对了,你进城来做甚么?”
薛宣眼圈一红:“我伯父前几日去世了,我借了别人的钱安葬了伯父。现在在村里再无一个亲人,又要还债,我干脆来长安城里,准备找点营生,赚钱还债、谋生。”
“你准备去哪里?”
“我村有一个人在长安城内开酒家,我准备去投奔他。”
刘病已觉得出城希望不大,即便出去了,也没地方可去,也是分分钟被抓。自己一个人在城内走路太扎眼,没人照应。薛宣为人机灵,自己对他有恩,刚才他冒险引开追兵,看来是懂得感恩的,可以相信。呆在城内,和他一起走,薛宣还可以充当自己的耳目,有什么消息也可以随时安排他去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