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似乎格外漫长，月色不见踪影，只有明明灭灭的火烛撑起人间半景。
待罗婆婆再流不出一滴眼泪，张着嘴仅能发出粗糙的呼吸时，罗宝金扶她喂下静心丹，而后站直身子，不带感情道：
“我爹修药道，这间铺子就是他用找千锦香的钱买下的。
“那时我尚年幼，无意中听他提过一嘴，城主府贴出告示，说只要找到一株千锦香，就可换得三块下品灵石。
“不止麒司城，三族皆有此令。
“可奇怪的是，整个麒司城、亓月川，甚至普天之下，竟没有一人议论此事。换而言之，敢妄生异议的人…”
罗宝金目光沉沉地看向南璃，烛光在他眼里跳动，那一刻，南璃如同听到了他胸腔内激烈鼓动的心跳。
“…都被灭口了。”
他扯出像哭一样的笑脸，语气轻叹，“如果你想找千锦香，就去找沈鹤归吧。”
“沈鹤归？”
罗宝金走到柜台前，转身道：“没错，就是他。灵泽坊大少主，沈鹤归。
“婆婆见他人如此争夺千锦香，知道我爹也在找它，记下了它的模样，千难万难从别处找来一株，小心护着来到麒司城，没想到…”
他打从心里抗拒这段记忆，说到一半胃里忽而抽搐反酸，缓了缓神继续道：
“那时除了我爹的尸体，房内唯站着沈鹤归一人，而他手中拿的，正是婆婆送来的半株千锦香。”
罗宝金字字用力，每一句一问都填满了无尽的愤怒，“若不是他心虚，为什么不敢杀我？这些年还对我们百般照顾！不就是怕我们揭穿了他伪善的真面目么！我可不认为他那种过着金镶玉裹的人，会突然大发善心。
“可惜我根骨和悟性不佳，无门习得正统法术，不然…我一早挑了他灵泽坊！他沈鹤归欠我们的，永生永世都还不清！”
罗宝金啪地合上摊开的药籍，几页被翻得脱了线的纸张飞起，飘飘扬扬散落在南璃脚边。
他嘴巴拼命抿着，但抵不住压抑许久的委屈怨恨急需一个出口爆发，来不及避开婆婆和南璃，一声短暂急促的哽咽从喉咙底冲出，带着迟到二十多年的真相。
南璃垂眸没有看罗宝金，只觉得这里的氛围让她很想逃离。
罗宝金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熟练地抽离了当下情绪，本想去捡南璃脚下的纸张，可手刚抬起又放下了。
拿上药籍，掠过南璃身边，搀起罗婆婆，两人互相扶持着往房内走去。
帘子放下，罗婆婆细弱的声音如团团麻麻的游丝缠绕在这间窄小的店铺。
“作孽啊…作孽啊…”
南璃微微抬头，目光所及处是雕黄木制成的天花板，不知为何，她忽然生出了想去识海看看的念头。
分出一缕神念。
黄金雕塑般的龙神仍盘尾而睡，黑雾被它压在身下，一动不动。
再分出一缕神念。
血莲空间内，小血和三鸦眼神乱飞，显然在想怎么安抚她的话。
周遭忽暗，南璃侧头看去，原是元弥烛已燃尽，徒留一颗荧光珠幽微发亮。
她静立片刻，捡起地上的纸张扬了扬上面的尘土，整齐地放到了元弥烛旁。
打开门，店外是更深重的黑暗，南璃摸摸身前的木雕，背着剑走回了黑夜。
…
来时暗潮流动，去时反倒风平浪静。
关于那恶魂，南璃更不需要担心，反正遇上倒霉的不会是她。
回到客栈，打开莫怀珩几人的房间，把长剑放回原处。
她正打算离去，搭在门上的手一顿，眼神凛然变化，又调转步子折了回去。
收回借给三鸦的神念，此时躺在面前的是全无知觉的莫怀珩。
相比西锦，他复原的速度慢了许多。
脸色灰暗，经脉破损，早失去夭矫不群的模样，而且更为惨重的是，他体内由剑、卜两道道念形成的金丹破碎，一身修为尽散。
能活下来已是不易，可他若想第二次结丹，除非弃道重修，从头再来。
作为主事带队的大师兄，莫怀珩没有临阵脱逃，还以自爆金丹的代价保下师弟师妹，实乃大义。
但是…
南璃轻轻抽出流华剑，食指抚过剑身，冰冷光滑的触感仿佛寒冬腊月结了厚冰的湖面。
似乎觉察出她的想法，流华剑猛烈挣扎起来，清鸣不止。
南璃强行压下器灵反抗的意识，举剑对准莫怀珩的心脏。
她绝不可能留下这样一个祸患！
当初于山间腾涌直上的杀气，坚决得像一道必将执行的赐死令…
既然你决心要杀我，那我只好，先杀了你！
沉臂！下剑！
【滴！该角色是《仙锦》世界重要配角，得天道保护，未到规定死亡时间。】
一股玄通威严的力量从天而降，倏地击飞长剑，逼得南璃后退好几步，才卸去这突如其来的攻击。
她甩了甩发疼的手腕，双臂处的经脉刚有好转，现又变回了原样。
深深盯着昏沉不醒的莫怀珩，杀人未遂的焦虑和怒意刹那勾起了原主深藏在空白记忆后的痛苦。
宛若有火星噗得点燃了全身，从脚底、到发丝，就连芯片都烫得厉害。
陌生的恐慌吞没了南璃，肩上积攒的压力轰然垮塌，她如同身处看不见的狂潮激浪中，举目望去皆无一人。
他会杀了我！
——都会死！
千锦香绝迹，大黄怎么办？
——罗宝金故意利用我帮他对付沈鹤归，他别有用心，可我没有时间了…
金溪村是谁杀的？黄纸上究竟写了什么？
——发现不了丝毫线索，我也凝不出身外身学会分魂，我超度不了任何人…
苏姨，卢叔，姜叔，我真的悟不出道，道念到底是什么？
——救救我，救救我…
找不到夺运者，西锦会死，整个世界都会死！
——星球毁灭，系统重置…
我是谁？我该救谁？
——谁又能救我…
【滴！情绪波动超出正常区间，正在重启传感系统…】
识海内，黑雾被天翻地覆的震动惊醒，可龙神压得它动弹不能，只得声声重复道：
“吾将恩赦于你！吾将恩赦于你！”
血莲空间，无边无际的灰蓝色湖泊霎时干涸，莲花枯萎，小血和三鸦愣在光秃秃的莲心上。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卢阳摸不着头脑。
“出事了…”小血说话都打着哆嗦，“我感应不到，主人的存在了…主人，主人死了！”
“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