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司城作为亓月川的主城，街巷宽敞平坦，酒肆高楼随处可见，不时有身着华服的年轻子弟进进出出，手中折扇悠晃。
与婳山楼城不同的是，这里的人无论看谁均是一副谈笑自若的样子。
不管面对扛了半截血淋淋兽尸的灵猎，还是全身藏在黑袍里头脚不露的神秘人，怡然露出半截尾巴的兽修…
这条街乍一看挤满了人，可细看又不确定哪些是人。
南璃犹豫着要不要把三鸦放出来，好让自己显得合群点。
“什么时候魔族也能进入人族境地了？”姜青尘嘀咕道。
“别说魔族，那个蛇修还拿自己的蛇蜕出来卖呢。”卢阳很快接受了现状。
跟随金禾走进人群，仿佛一艘小舟驶入了宽大的河流。
周围虽没有人明着审视他们，但总有隐晦的神念掠过，如蜻蜓点水般快速试探一下。
各种斑驳的气息从身边流过，不待波纹消散又匆匆离去。
南璃目不斜视地走在人群中间，从好客来到灵泽坊的距离不长，两者都处于麒司城的繁华地带，盏茶时间就能走到。
千年乌沉木制成的牌匾闯入视线，“灵泽坊”三个大字金光灼灼。
一看便知由专修墨道之士所写，笔力遒劲浑厚，宛若游龙惊凤。
五六个侍药童子站在门口，方便随时带领客人前去求丹问药。
金禾于阶下停步，问道：“南璃小姐，您想自己进去，还是我带您进去？”
他问得极有分寸。
不是所有人都值得金禾这般对待，南璃年纪小，身上的道念波动也不强，换作其他人定会草草了事，可金禾心里门清，能得大小姐几分注意的人，必有其过人之处。
因此对还没他肩膀高的女娃，金禾比对一些大族弟子还要尊重。
南璃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直言：“我想自己先去看看。”
她想过瞒着金禾另找时机进入，但考虑麒司城人员错综复杂，能借势行事就借势行事，一个人单打独斗，难免会闹出些别的动静来。
她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找千锦香和守护主角，而不是泼油救火。
“好。”
金禾摸出一条串着铜铃的红手绳，征求她的同意后，帮她撩起袖子，系上手腕。
“如果发生什么事，您捏碎铃铛就好，我会立即出现。”
南璃抬起手晃了晃，铜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金禾笑着放下她的袖子，挥手招呼不远处的一个童子：
“扶摇！到这儿来！”
梳着双髻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金禾哥哥！”
金禾摸摸她的头，递过一块下品灵石，“这是大小姐的客人，你带着她好好逛逛，不用一直跟着。”
扶摇娴熟地收起灵石，脆声道：“包在我身上！”
瞧着南璃和自己差不多大，扶摇语气亲热了不少，“我叫扶摇，您放心随我来吧！”
一踏上台阶，像有道无形的石墙被打破。
馥郁醇厚的丹药香扑涌而来，使人心旷神飞。
走进灵泽坊大门，才发现里面是如此宽敞。
数十个童子穿梭形形色色的客人中，一举一动井然有序。
坊内非常安静，每人说话无不特意放低了声音。
甚至有断了半臂的壮汉走过南璃眼前，血滴滴答答流下，他也乖乖跟在小童身后，不催不嚷。
扶摇掐诀清理了地面的血迹，侧头对南璃笑道：
“灵泽坊分为上下两楼，二楼留给丹师炼药，一楼则专卖草药和成丹。
“客人可以从外买来草药找我们的丹师炼制，也可以直接在我们这里买草药或成丹。”
扶摇导引南璃走向大堂左边。
掀开透明珠帘，只见漫天小黑匣如繁星密布，中间浩大光球隔空转动，画满了诡奇的阵纹。
“移星倒月阵？”卢阳提起了兴趣，“没想到千年后还有人记得这个阵。”
“卢叔，你识得此阵？”南璃问。
“何止是识得，”卢阳撅起屁股，“它就是你卢叔随手创的小阵而已！”
苏歌看不惯他这个臭屁样，翅膀啪地挥到他头上，“南南问你话，你有什么说什么，一个屁不要给我分开来放！”
卢阳讪讪地往旁挪了几步，再度开口：“移星倒月阵，可无限延长阵内时间，甚至能静止在某个时刻，弊端在于耗费灵力太快，维持十息功夫就要花费五块上品灵石，很鸡肋。”
说完他仔细看了看光球，惊道：“海天火石！灵泽坊好大的手笔，从哪找来这么大一块海天火石！”
“海天火石？”苏歌也有些惊讶。
在他们那时，都是把它嵌到法器或者首饰上使用。
往往指甲大一块，就可往其中积存非常惊人的法力。
有了它，相当于多了一个体外关窍，千金难求。
没想到灵泽坊竟直接把阵纹刻在了海天火石上，将它变成了辅助类法器。
扶摇见南璃一直抬头盯着空中的光球，小声道：
“这是我们二少主九死一生，才从仙人秘境带回来的宝物，听说全伏光仅有一块！”
南璃收回眼神，以手掩嘴配合道：“你们二少主可真是天纵之才！”
扶摇俏皮一笑，带着南璃走向大堂另一侧。
“不止呢，坊内很多灵草古丹，全是二少主从各个秘境带出来的，其它地方根本找不到。”
“太厉害了。”南璃随意瞥了眼右侧的布局，排列规整的架子放着个个小瓷瓶、玉瓶，没什么特别之处。
她看似无意道：“我曾在书中见过一种灵草，长相绮丽，想买一株送给柳长老，不知灵泽坊内可能找到？”
“您记得灵草的名字么？”扶摇问。
“好像叫…”南璃故作不确定地拖长声音，“叫千锦香。”
扶摇闭目细想，又问：“您还记得它的样子么？”
“似羽叶金花，紫根乌须，花瓣上缀着红色的斑点。”
当扶摇的回答无关“有”或“没有”，南璃已生出不好的预感，但她心底仍留了一线希望，期盼着能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扶摇摆动脑袋，肯定道：“坊内的灵草我都记得，确定没有您要的千锦香。”
“好吧，”南璃难抑失意之色，也没了继续留下去的心思，正要借口离去，又听苏歌在空间道，“南南，你再问问她有没有骨藤花、天苓根，还有雪柒叶。”
听着南璃新报的名字，扶摇笑道：“这些我们倒有，我去给您取来！”
等在大堂取药的时间，身后忽响起一个声音。
“去十四肆。”
南璃转过头，一老妪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头发花白，好像也在等药。
“如果灵泽坊没有你要找的东西，不妨去十四肆的罗生记看看。”
老妪嘴巴未动，声音先至。
南璃尚未回应她，两个童子匆匆跑来，一人架起老妪的一边胳膊就往外走。
“罗婆婆，您怎么又来灵泽坊拐人了！您孙子知道您出来么？”
恰巧扶摇捧着三个黑匣子走近，也看到了这出闹剧。
“那是住在西街的罗婆婆。”把黑匣子交到南璃手上，扶摇人小鬼大地感叹道，“她孙子在十四肆开了家丹铺，经常受人欺负，要不是大少主出手，哪还有命，当真是好心没好报…”
在她的喋喋不休中，南璃飞速瞄了二楼一眼，付完灵石，便抱着匣子离开了灵泽坊。
夏日的闷风似一口能噎死人的馒头，严严实实地堵在了她喉咙口。
想过此去会空手而归，却没料到一丁点消息都没得到。
亓月川最大的草药铺子都没听过千锦香，是不是代表着它极其罕见，乃至绝迹了？
金禾觉察南璃从灵泽坊出来后情绪不高，取出一枚刻了桃花纹样的戒指放到她眼前，“南璃小姐，您看这是什么？”
南璃敷衍地扫了一眼，“乾坤戒。”
“没错！这是我炼的凡品二阶法器，送给您。”
“我有戒指。”南璃仰起头，认真道。
很多戒指。
寇老李言他们也送了自己不少戒指。
金禾摇头，“我炼制的戒指和其它戒指不同。
“它不需要神念烙印，只要您身上的一缕气味就可认主。”
南璃停下脚步，和卢阳同声问道：“气味怎么认主？”
金禾不回答，只神秘一笑，将乾坤戒放到她掌心，“您回去试试便知。”
日光炎炎，两人一前一后地没入人群，不见踪影。
灵泽坊二楼，有个修长的身影站了出来。
“千锦香？没想到如今还有人敢找它。”
大约几百年前，曾有人大量种植此物，专门用来饲养鬼兽。
也不知那人使了什么邪术，竟使鬼兽生出意识，并改变本能认他为主。
一经发现，众大能怫然大怒，万一此事传出，率先遭殃的不是凡人百姓，而是普天之下力求出头的平凡修士。
为了催生出更多鬼兽，可以预见有多少无辜者惨遭毒手，而世界将迎来怎样一场浩劫！
幸好发现得及时，众大能亲自出手，将始作俑者和几只鬼兽清剿，又发出号令，把天下所有千锦香搜集起来，一把火全烧了，连埋在地下的种子都没放过。
与此同时，记载了千锦香的文字书籍等一夜间荡然无存，仿佛世上从没出现过它一般。
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就连密告的人、相关涉事者，都统统灭了口，以杜绝后顾忧患。
寻常修士只当上面急需千锦香，漫山遍野地寻找它换取赏金。
也有好事者偷偷私留了几株，结果第二天就惨死家中，无一例外。
自那以后，纵有修士心中起疑，也不敢随处乱说，更不敢私藏千锦香。
时至今日，很多人都忘了有这么一种草药，没想到今天还能从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娃嘴里听到它的名字。
遣人找来扶摇，他问：“刚才那女娃是哪来的？”
扶摇不敢有所隐瞒，垂头答道：“是柳小姐家的金禾带来的。”
“柳小姐…可是柳妗枝？”
“是的，大少主。”
沈鹤归似没料到这个名字，回味了会儿，又问：“她还买了什么？”
“骨藤花，天苓根，雪柒叶。”
“没别的了？”
“是的，大少主。”
沈鹤归摆手道：“好了，你下去吧。”
…
好客来客栈，南璃假借自己累了和金禾道别。
回到房内，苏歌上前查验三株灵草的成色，另外两鸦蹲在窗边，伸长了脖子旁观。
这时要是多嘴几句，不知会被苏歌连扇几下翅膀。
看过西锦的伤势无碍，南璃到桌边坐下，倒了杯水却不喝，只是盯着杯中静止的水面。
灵泽坊二楼设了防止神念窥探的阵法，她听不到和扶摇对话的男子口中说了什么。
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对话的内容和她有关，或者说，和千锦香有关！
反手将盖子扣上茶盏，南璃眸中闪过一丝狠意。
当下最重要的是另寻出路，而不是束手待毙。
今晚她就准备去十四肆！
无论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她知道自己一定要找到千锦香！
必须找到！
…
千里外，于苍仪宗不远处的小山丘，柳妗枝突然停下打坐，拿出传讯石。
“说。”
对面传来清润的男子嗓音，口吻闲适道：“近来可好？”
“……”
男子没听到她的答案，又换了话题：“你从万神墓回来了？有见到洐川么？”
“没。”
“那你现在在哪？”男子自顾自猜道，“苍仪宗？”
“何事？”
沈鹤归听出她语气中的不耐，不再兜圈子，“今天有个面上带疤的女娃来买草药，你知道她要买的可是什么？”
“说。”
“千锦香。”
柳妗枝沉默一阵，反问：“你没有？”
沈鹤归轻笑出了声，“我有，但只有半株。”
“开个价。”
沈鹤归顿时笑得更开心了，几乎能让人想象他千里外肆意而又张扬的眉目。
“这可不是论价钱能买到的，她是你什么人，值得如此…”
传讯石忽地掐断了声音。
随手收回传讯石，柳妗枝起身，遥望着苍仪宗渺茫的轮廓，脑海浮现的却是南璃的模样。
一双浑圆的眼睛湿漉漉、雾蒙蒙，就像自己小时候养的姒鹿一样。
两者的共同点在于，她们十分擅长把凶性掩藏在乖顺无害的面具下，甚至为了接近你，愿意把腹部露出来，让你抚摸，但只要一寻到机会，她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撕碎一切可能造成威胁的人或物。
柳妗枝勾起嘴角，向来清冷若霜的脸上生动不少。
看来以后可以多回宗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