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千里山河，南璃毫不避让地与之对视，不知是不是错觉，西锦的眼神让她觉得分外熟悉。
仿佛回到万神墓的最后一刻，两道视线都是同样的高不可攀，而又寂然冷淡…
为了不被看出端倪，她及时把三鸦收入血莲空间。
西锦识海的白雾散去，一尊清莹瑰丽的红玉魂体终于显现出神秘的姿容。
虽然不知道那样的魂体代表了什么，但南璃清楚，三鸦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出来冒险。
万一人魂兽身的秘密被看穿，怕会麻烦许多。
没等细想，西锦先错开了目光。
她转动手中长刃，尘嚣伴随劲风起舞，掀起阵阵喧嚷的呼啸。
像尘封许久的刀开了刃，一股与她外貌截然不同的杀气凛然释放！
适时苏歌的声音响起：“仙魂，未成仙而有仙人之魂。
“魂魄作为心之精爽，本从形气而有，主宰人的一切生命活动。
“龙神说过，先天仙魂未经雷劫就已超出凡世桎梏，可无视所有伪装直透本质。以她的魂魄资质，世间无人能令其真正陨灭，哪怕只有一缕魂体逃脱，都能夺体重来。”
“无视所有伪装么…”
“没错，不管是用了什么品级的法器招式遮掩，都可一眼看穿。”苏歌说着又补充，“只要她按部就班地修炼，假以时日定能顺利成仙。”
南璃看着西锦雷厉风行地对准三足虺左眼劈去，脸上的神情仿佛对面只是一个箭靶，而她知道哪里才是靶心所在！
现在南璃能百分百地确定，西锦就是龙神要找的仙魂！仅凭一眼就看出三足虺致命点所在。
片片轻薄的银色刀光从四面八方飞来，聚在西锦面前恍若一朵熠熠盛开的银花。
她轻念口诀，刀光从里至外分散，接二连三地朝三足虺左眼飞去。
似是林中复苏了几百只银色蝴蝶，带着必死之心赴生命最后一场约。
三足虺红眸转动，分布在眼眸周围的鳞片震颤几下，化灰烟为囚，轻而易举地将蝴蝶困于其中，尽数绞杀！
竟化解得如此轻易…
南璃思索几息，瞬间明白了西锦失败的缘由。
虽然仙魂可隐蔽气息，这一击也足以锐利精准，但她的修为仍处于筑基初期！
用筑基期的法力对抗满状态的结丹期大圆满，无异蚊虫想要刺杀大象。
很快西锦也察觉到了异样。
她迅速改变身法，右手中指和无名指向内弯曲，大拇指抵在这两指中间，指向莫怀珩等人道：
“去。”
四道金光飞往几个师兄身前，玄而又玄的意蕴笼罩下来，把他们保护在内。
这是…
圣品替死符？
南璃捏着茶盏的手用了点力。
她完全猜不出西锦的用意，正如不理解为什么西锦会把吞天灵珠留下一样。
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状况更加危急么？
三足虺凭着刀光的攻击已反向锁定了西锦的位置。
探往李大坤的长舌骤然回缩，往那一片方向横扫而去。
它身上的哀怨之气愈浓，引得天边雷鸣轰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暴戾锤来，捣得人成满地肉泥。
纵然有仙魂加持，但两者的法力差距委实太大。
西锦躲闪不及，顿如娇小的翠燕从空中坠下。
鲜血沾染青裳，若红梅凋零。
重重的砸地声紧随尘烟纷飞，她身上的地品三阶防御符悄然成灰。
南璃坐直了身子，没有贸然出手。
越是这种时候，越能看出这个角色对小世界的重要性：
炮灰路人即死；
主要配角得活；
而主角，则会涅槃更生！
“南南，你会救她么？”得到小血实时转播的苏歌问道。
“不会。”
“可龙神——”她下意识想要提醒南璃，又想到什么，停顿了下，最后道，“我们相信你。”
三鸦在血莲空间等着最终胜负。
经过长时间相处，它们早把南璃的性子摸得七七八八。
龙神在她心里的位置不言而喻，那么作为龙神唯一传承人的西锦，南南自会爱屋及乌，不会任她陷入绝境。
它们相信南璃，不是仅有的选择，而是既定的答案。
…
当西锦从地面爬起，身上的疼痛变得麻木且迟缓。
透过被鲜血蒙住的眼睛，她看到一片模糊的红色。
“嗡嗡”的脚步声接近，西锦右手一动，长刃从不远处飞来。
未见慌张迷乱，她吞入暗黄色丹药，振刀展臂飞身冲向前。
以孤身只影和大若山峦的鬼兽正面碰撞，这样的举动看起来多少有些不自量力。
但随着药力的游走，枯竭的法力再次充盈全身，似是感受到了无比锐意，西锦识海的仙魂越来越亮。
直到红光喷薄如虹，那尊仙魂竟诡异地睁开了眼睛！
它半垂眼帘抬起双手，有灵识一般飞快捻诀。
丝缕天地之力裹上西锦的身躯，她每在空中迈出一步，脚下就有一朵红莲绽放。
穿过冥蒙灰烟，红莲一路从地下开遍天上！
轻灵落到三足虺头顶，西锦抓住一根长棘刺翻身向下朝它的左眼刺去。
细密的黑鳞在眼前一闪而过，冷硬滑腻的质感犹如把把匕首。
三足虺受到威胁疯狂摆动着尾巴，左眼闭闭合合好几次，好像已放弃了抵抗。
然而小血却道：“完了，那个女子要死了。”
话音刚落，一道殷红的血箭“咻”得从三足虺左眼飙射溅出！
击碎长刃后径直贯穿西锦的肩膀，将她牢牢钉死地面。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连南璃都忍不住站了起来。
那碗口大的伤口一眼望去触目惊心，依稀可见森森白骨的模样。
血水如小溪汩汩流出，染得周边黄土血红一片。
南璃凝视着昏迷不醒的西锦不言，忽而偏头看向西边的天空，那有一个身影正疾驰赶来。
来不及了…
现在恐怕谁也救不了西锦，除了…
嗯？
南璃眼神倏地聚焦，专心感受着西锦的变化。
虽然她仍奄奄一息地躺在混乱之中，但她的仙魂依旧光华夺目，甚至有越来越刺眼的势头。
终于等到西锦露出气息，三足虺不紧不慢地用舌尖舔了舔残留在左眼的红色黏液，随后全速伸向西锦。
仙魂的双目彻底睁开，掐诀的手停留在了一个怪异的姿势。
左手拇指和食指圈起，其余三指握拳，再以右手包覆其上，放于胸前三寸。
刚触到西锦的长舌好似被烫到了一般。
三足虺惨叫着想要缩回舌头，却被陡然睁眼的西锦扯住舌尖，并借着它的离势蹬空一跃。
血莲再次盛放，她不知从哪掏出一柄长剑，旋身斩出了海沸山摇的气势。
嗤——
长舌断成两截！
不待三足虺反应，西锦又利落地点步踏前，以手中剑划出道道圆形弧光，倾注所有法力往它左眼一送！
喧嚣泯灭，天边雷光被风吹熄。
这一剑去得极为丝滑且流畅！宛如快刀切豆腐，没有受到丝毫阻力。
三足虺身子僵滞，右瞳转动几圈，木讷地盯着灰烟浓稠的天空，逐渐失去了神采。
召回长剑，西锦抬头向上看。
白衣女子才初初赶到，两人于尸体爆炸的一瞬对上了眼神。
她们都没有说话，任由勃然喷发的黑雾朦胧双方的身影。
长剑从手中滑落，西锦浑浑沌沌地仰面坠去。
一拢月白长袖将她卷起，顺路捎上几个被尘屑掩埋的师兄，共同飞向玄虚船的方向。
…
一颗心落地，南璃收起抵在掌心的金簪，再戴上可遮掩九窍和修为的水苍色玉佩，把三鸦放出了血莲空间。
感觉船身轻微晃动，她装作刚睡醒的样子，从船舱走出。
“你就是南璃？”
甲板上的女子华骨端凝，一身白衣犹遥不可及的仙鹤，清冷孤傲。
南璃畏怯地点了点头。
女子颔首道：“我是上玄器峰的柳妗枝，你叫我柳长老就好。”
“柳长老。”南璃应声唤道。
柳妗枝沉默了会儿。
南璃还以为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时，听到对面传来了生硬的一句：
“乖。”
越过并肩躺着的几具“尸体”，柳妗枝来到面前。
右手翻转之间，多出了把镶着青金石和绿水晶的玲珑小刀。
“见面礼。”她言辞精炼道。
南璃双手接过，仰头笑道：“谢谢柳长老。”
柳妗枝眉头微展，瞟了眼舱内探头探脑的三鸦，随即转身对着西锦等人隔空虚点。
五颗圣品三阶还生大阳丹消失在他们额前，青色光芒将他们轻轻裹住，如同几只结了薄茧的青蚕。
望着五个弟子凄惨的模样，柳妗枝掐指一算，居然还少了个人。
“倒真是好大的胆子…”她寒声道。
南璃玩刀的手一停，不禁仔细瞧了瞧站在跟前的女子。
背影高挑袅娜，乌丝由卿云柳月珠冠束起，飘飘扬扬长到腰间，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唯衣摆处描绘了几笔淡淡的墨竹。
简单素洁，却不失高雅风韵。
柳妗枝挥动右手，重新规划了玄虚船的路线，侧身道：
“他们当下需要静养，我在麒司城内找了一处客栈给你们住下，等他们情况好转再一起回宗门。
“你是要去上玄参加开山收徒大选的，对吧？”
“是的，柳长老。”
“大选还有半月，应该来得及。”柳妗枝沉吟道。
“谢谢柳长老。”
“嗯。”
不知是柳妗枝熟知了所有经过发展，还是不善与人交谈，应了声后便跃上船头，不再问话。
南璃也没多少搭话的想法。
此战结束，数不清的信息填塞芯片，她需要时间进行逐条分析。
走至西锦身旁坐下，把头靠在船沿。
有了柳妗枝法力的推动，玄虚船的速度明显提升了许多，四下风景快得恍若幻影。
她不可避免地记起几人下船时的情形，言笑烁烁，神采飞扬。
不过剧情走向就是如此残酷，它规定了你在其中占据多少篇幅，字数用尽，也该时候下场了，毫无例外。
…
一路无言，到了麒司城上空已近子时。
街巷上空空荡荡，唯有半斜的月色成了仅有的光亮。
柳妗枝把五个弟子收入可容纳生命的圣品法器，和南璃走向一家名叫“好客来”的客栈。
她熟门熟路地推开大门进入，把五人安放在了二楼的两个房间。
其中南璃和西锦独占一个。
“明天会有人来照料他们，我还有些事没处理，你先和他们住在这里吧。”
柳妗枝说完拿出个布袋子，放到桌上，“若不够可再问掌柜要。”
南璃走近几步，恰好停在她的半步之外，软声道：“谢谢柳长老。”
柳妗枝眸光微动，似还想说点什么，但又放弃了。
告别的话过后，便匆匆消失在了夜色中。
等盏茶时间过去，苏歌才出声道：
“全身筋脉断裂、顶窍被毁，要不是有还生大阳丹在，可能她已经舍体重来了。”
卢阳摇头：“经脉断裂倒还好，往后得了龙神传承，不论什么暗疾皆会痊愈。反倒是那莫小子…”
“活该！”姜青尘左一下右一下跳着小步子，“谁让他看不起我魔族，活该金丹碎裂。”
在三鸦的絮语声中，南璃神色平淡镇定。
她一声不响地关上了窗，吹灭蜡烛，最后一步一步行至床榻前。
床上青光氤氲萌动，好像一块清透干净的琉璃，而琉璃中央躺了个状貌若画的女子。
南璃寂然无声地凝视着她，久到三鸦都发现了异常。
它们扇翅欲要接近。
却见南璃从尾戒拿出一枚金色圆珠，双手握住微微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