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萤灯

俞观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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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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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名叫李颖,西江省关河县人。死者的肋骨断裂,身上有多处软组织挫伤。此外她身上有许多陈年旧伤,根据死者下体的创伤,推测生前遭到过一定程度的性暴力。”

“你确定她是自己跳下来的?”

“是的,案发时她老公不在家,家里也没有别人的痕迹。她是头部坠地,当场死亡,从血液里没有检查到药物。而且案发时对面正好有一对夫妻在吵架,都看到了她从阳台上自己跳下楼。”

于蔚下意识地拧紧了眉头,片刻后才问道:“她老公人呢?”

吴樱的老公坐在审讯室里,身上还穿着睡衣,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看上去还没睡醒。于蔚推开门的时候,他一脸无所谓地玩着手指头,只抬头看了她一眼。

“我都说了好几遍了,是她自己跳下去的!”他不耐烦地解释道,“你们能放我走吗?”

“我们在死者身上发现大量伤痕,是你干的吗?”于蔚紧盯着他的眼睛,寒着脸问道。高希孟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地说:“她自己不小心磕到的。”

“你觉得法医会分不清楚是人打的伤痕,还是自己摔伤的伤痕?”

“那又怎么样!”高希孟一下子拔高了音量,恶狠狠地问道,“她自己不检点,我难道还不能教训自己的老婆吗?我又没推她下去,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总不能把她的死赖在我身上吧?”

于蔚一下子被堵得哑口无言,两人的目光对峙着,高希孟看了看时间,不耐烦地问道:“能放我走了吗?”

由于李颖跳楼自杀,案件清晰,人证物证都有,高希孟没有杀人嫌疑,清早就被放走了。于蔚坐在桌前写结案报告,盯着电脑半晌,却一个字都凑不出来。她的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压得她无法呼吸。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能看到李颖伤痕累累的尸体。她除了脸面,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两条胳膊都布满深红的圆型伤疤,一看就是用烟头烫出来的,皮下全是淤青,脸上却带着解脱的笑容。

她生前报过两次警,每一次高希孟都赌咒发誓悔改,由于她的伤情没有达到刑事上认定的轻伤标准,警察拘留了几天,对他批评教育后就放他回去。如今李颖终于解脱了,高希孟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于蔚很想把他抓回来狠狠揍一顿,把他送进监狱,但理智克制住她,让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叹了口气,合上电脑。离开办公室时,她正好遇到了同事王义峰,他手里拿着煎饼和豆浆,正叼着吸管,含糊地问道:“我听说有个被家暴的女人跳楼了?”

于蔚没有回答他,他把早点放在桌上,拆开包装袋说道:“可惜了,这么漂亮一张脸摔得稀巴烂,连个人样都看不出来了。听邻居说她生前就不检点,她老公去上班,她就在家里当主播,天天让别人叫她老婆,也难怪,这种女人就算结了婚也收不了心。”

“网红主播也是正当的职业,难道就因为长得漂亮,死后还要被你们造黄谣?”于蔚正在气头上,不甚客气地答道。王义峰怔了一怔,才冷笑道:“哎哟,咱们于哥又开始打拳了。”

“叫我姐。”于蔚说,“打的就是你这种嘴上不检点的人。死者为大,你能不能对死者放尊重点?”

王义峰刚想开口,队长瞿子钰就走了进来,拍了拍手,开口道:“行了,一大早的,别闹得这么剑拔弩张。小于,既然确定是自杀,就赶紧把结案报告写出来。这案子虽然不大,但动静闹得不小,早点处理也好平息争议。”

于蔚不好当着领导的面和他吵架,只得点了点头。两人对视了一眼,王义峰冲她比了个中指,径直离开了。

瞿子钰离开住处,叫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了城里的一栋公寓。早在几个月以前,她就租下了这间公寓,还租了一辆本地车牌的桑塔纳,此时它正静静地躺在车库里。

瞿子钰摸索着打开灯,公寓十分狭窄,里面只有基本的家具。她打开抽屉,把一个保险箱拿了出来,里面放着她这几年偷偷攒下的存款和一个崭新的备用手机,一张填写好的起诉书和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徐磊和不同女人的照片,其中有一张照片是烫着褐色的波浪卷,画着浓妆的女人坐在徐磊腿上,徐磊则轻佻地抚摸着她的脸,她费了不少工夫,请私家侦探拍下了他出轨和嫖娼的照片,为的就是证明他为婚姻中的重大过错方,让他净身出户。

当然,只是离婚还不够。这个社会对男人总是格外宽容,这些证据不足以动摇他的事业,也不足以偿还她这些年的苦楚。瞿子钰冷笑一下,拔出一把开了刃的瑞士军刀,对着灯光仔细擦着刀身,犹如摩挲着情人的面颊。她点好钱装进信封里,收好手机。墙上贴满陈年剪报和照片,用红色粗笔密密麻麻写着案件线索,仿佛一张血红的蜘蛛网,正中是一张徐磊出席活动的照片,他穿着得体的西装,笑容满面地对着镜头挥手,脸上画了醒目的红叉。瞿子钰紧紧盯着照片,目光阴鸷。她走到墙前,拔出匕首,狠狠扎在了徐磊的眉心。

她回到家中已经是中午,这间房子虽然采光好,但不太透风,一道下午就热得像蒸笼。但天已经明显阴沉下来了,天穹像一口巨大的金属棺材,乌云更加迅速地从天边聚集过来,席卷了一切。空气里弥漫着燥热的土腥气,狂风发出一种哭号般的调子,迈开长腿在空中飞奔,树木被大力地推搡着,一些朽烂的枝条落到屋顶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瞿子钰急忙跑到阳台上关好窗户,把白天晾晒的衣服全部收起来。她刚把衣服挂好,屋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徐磊劈头盖脸地训斥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刚才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瞿子钰一口气堵在喉咙口,硬是压住满腔的悲愤和怒火,怯生生地答道:“我看到今天超市打折,就多买了点菜回来,路上正好遇到有人推销,我把他打发了才走。”

“你没有和其他人说话吧?”

“没有,我保证。我买了东西就回来了。”

“行吧。”徐磊的语气缓和下来,“你想看热闹也没什么,但少管别人家的事,不要在外面凑热闹。我今天晚上临时有应酬,不回来吃饭了,屋里不要关灯。”

瞿子钰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她怔怔地坐在沙发上,过了片刻才想起还没收拾厨房,她连忙系上围裙,把厨用洗涤剂喷在灶台上,用力擦洗着灶台,眼泪却源源不断地涌出,滚烫的眼泪砸在灶台上。她走进卧室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轻轻转动了锁眼,里面装着一些饰品。盒子里有一个褪色的金属扣子,她紧紧攥着扣子,眼泪汹涌地滚落,砸在她的手背上。

她仿佛看到第一次遇到李颖时,她脸上的灿烂笑容。那时瞿子钰因为徐磊的冷暴力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症,女儿也被重男轻女的徐磊送走了,她是唯一一个朝瞿子钰伸出援手的人。故人音容宛在,却已再不可能相见。她背对着摄像头,后背轻微颤抖着,紧紧咬住嘴唇,控制着自己不哭出声来。

她哭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的头发蓬乱,脸颊瘦削苍白,神色憔悴疲惫,眼里却仿佛两个岩洞,燃烧着阴郁的火焰。她咬紧牙关,咬开皮筋绑住头发,

才擦干眼泪,走进了客厅。客厅里挂着两人的结婚照,瞿子钰穿着雪白的婚纱,偎依在徐磊怀中,笑得温柔甜蜜,眼里亮晶晶的。

瞿子钰看了一眼照片,就像被刺伤了一眼,飞快地移开目光。她打开抽屉,从夹层里取出一张照片,另一张照片没有徐磊,瞿子钰怀中抱着孩子,依然对着镜头微笑,眉宇间的悒郁之色却难以舒展。瞿子钰出神地望着女儿的面容,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面庞,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怜爱。

就在这时,屋里的闹钟突然响了起来,激得她打了一个寒战。风打在玻璃上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砰砰砰的,竟然如同擂鼓一样,它们好像裹挟着冰冷的气息,并带着越来越急促的调子一步一步地逼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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