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城南郊，有座食品城。
食品城承接中原商厦，于九四年开业，发展到如今，已经是个聚商户七百余，从业人员三千，主要经营糖酒、食品、饮料、茶、干菜、调料、粮油以及日用百货等十大类商品，辐射周边十数省的副食品批发行业龙头企业了。
时间已是十月末。
周文在这里忙活有一个多星期了。
这天下午三点多，刚卸完一车货，周文抹了把汗，对不远处一中年人说：
“常叔，去吃饭呀。”
“那走，正巧这会儿有空儿。”
“常叔，话说前头，今天我请。”
“为啥？”
“孝敬前辈算不算理由。”
食品城，后街。
“两碗烩面，大碗。”
一走进烩面馆，周文就报了饭，随后指着靠窗一处位置，对身边的中年男人说：“常叔，咱过去那边坐，敞亮。”
“小周，你太客气了，要我说啊，咱在路边随便吃点就成，那还快些。”
“都三点多了，不急这一时。”
服务员拿个带垫板的小本走过来。
“吃点啥菜？”
周文抬眼一看，忽的有些愣怔。
定了定神儿，说：
“水煮花生，凉拌猪头肉，开两瓶啤酒，对了，我看门口有烧饼，要两个过来，行了，就这么多，急吃急走。”
“啤酒要奥克还是金星？”
“你这儿还能卖奥克？”周文奇怪。
一九九七年的绿城，
北奥克，南金星，有势力范围的。
而食品城位于南郊，是金星主场。
“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食品城！”
女服务员很骄傲地说。
好吧，你骄傲得有道理。每天货物吞吐近千万的食品城，确有骄傲资本。
“那就各来两瓶。”周文加码。
纯粹是为了回应服务员的体贴。
服务员喜笑颜开，忙拿笔记下，还体贴的说：“烩面现在就给你上了哦。”
绿城人的习惯，若是点菜点酒，通常是先喝酒吃菜，最后才喝汤吃烩面。
因为面放久了会坨，不如吃新鲜。
“真聪明。”周文夸奖一句。
女服务员白了他一眼，撕下菜单复件放到桌子上，还体贴的拿桌牌压住。
“还以为你是个好人。”
“我妈说，女人都喜欢坏的男人。”
女服务员捂嘴偷笑。
“果然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说完再不理人，回去催菜。
“慢着！”
中年男人忙起身，止住正要离开的服务员，转头对周文说：“小周，你这也太破费了，下力卸一车货也就这么点收成，怎能全搭里，咱吃碗烩面就成，菜和啤酒还是都退掉吧。”
一九九七年，绿城烩面两块五到三块不等，食品城是商品集散之地，卖得贵些，四两面三块五，加上五块钱的花生米，八块钱的猪头肉，八块钱的啤酒，两块钱的烧饼，周文花掉三十块。
他自己做饭吃，能花一星期。
“去传菜吧。”周文先摆手让服务员去上菜，才对中年男人说：“常叔，咱守着食品城，哪还会缺活做，花点力气就回来了，不算啥。您介绍我活计，我才有得干，这个人情说啥我也得记着，没说的，以后再有活儿，不管大小，我都给您提三成，今后我跟您混。”
“这可使不得！”中年男人大惊。
“你是大学生，天上文曲星哩，这会儿不过落难了，给你帮点忙是我的荣幸，可不能收你的钱，会遭雷劈哩。”
中年男人名叫常有林，食品城的人都喊他老常，家在牛角川，农民，为供养儿子上大学才来城里打工赚些花销。
农民，是个最缺现金的群体。
自九四年食品城初建，他就在这里做事了，如今三年过去，算地头蛇了。
尽管老常有着农民式的狡狯，但对读书人的尊重却是渗到骨子里的传承。
“哈哈哈，啥文曲星呀，您也太把大学生当回事儿，您那是以前老黄历，如今每年毕业大学生八九十万，以后还会更多，早就没那么主贵了。再说大学生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也得吃饭，进入社会，也要遵守社会上的规矩。”
周文顿了顿，给时间让老常消化。
“咱这里是食品城，是商贸集散之地，在商言商，付出得有回报，这也是规矩。您给我介绍活儿干，这叫信息，有了您的信息，我才有事做，也才挣到了钱，给您付信息费，这还是规矩。所以，您安心收下才是理所应当。”
“可你是大学生哩，还落难了……”
落难吗？
心湖泛花儿，光影片片闪现。
和以前的生活相比，应该算吧。
“常叔，再别提落难这话了，拿双手换取生活资本，人人皆可为，不算落难；大学生也要遵守规矩，这是道理。再说了，我肯定不会一直做这事儿。”
“那倒也是。”
老常异常肯定地说道：“你指定不会一直做这个，俺老常的眼不迷糊。”
终于说通了老常，周文放心了。
老常是他了解食品城的窗口，活地图，活档案，有他帮助，能少走弯路。
这时，服务员过来上菜。
凉菜、烩面都一一摆好，四瓶啤酒也一次性全开了，收起瓶盖装好。
临走前说：“有事叫我哈。”
“好，谢谢姐姐。”周文欠身。
“我可没你这样大的弟弟。”
“谢谢妹子，以后哥罩你。”
“小嘴真甜，抹了蜜似的。”
待服务员走开，老常小声说：
“小周，叔年纪比你大，看你人不错，想说你两句，你可别不开心。”
“叔，您说，我爱听呢。”
“村里老学究说过，年少慕艾。你年轻嘴甜，讨女人欢喜，这是好事，我看这女子也着实周正，但你得记住，外面跑世界的女人见多识广，嘴里和心里常常是不一样的，得防。”
他指指啤酒，“这里面有开瓶费，厂家直接给，服务员自个留，她给你推荐奥克，是因为奥克给的开瓶费高。”
周文有些想笑，但忍住了。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常叔你瞧呀……”周文指指明显比旁人大一圈高一半的凉菜，“这不就都回来了嘛。”
老常一怔，端酒碰杯，表示叹服。
两人再不多言，埋头干饭。
凉菜啤酒烩面烧饼，稀里哗啦地吃喝了个干干净净，那是一点也没剩下。
做下力气活儿的人，饭量都大。
老常还悄悄从随身黄挎包里摸出俩馒头，掰开加了饭店的油辣椒，随后仍用塑料袋装了收起，见周文看他，有些讪讪：“饿了再吃，下苦的人，唉……”
周文举大拇指：
“好办法！下回俺也这么干。”
老常一下子笑了，觉得这个大学生真对脾气，比家里那娃强得太多了。去学校看他，那小混球儿竟说他是老乡！
“妈了个巴子的。”老常心里暗骂。
结完账，两人正要出门，门帘一挑，从外面走进来一人，瘦削白净，文质彬彬，青白短款夹克，背绿帆布包。
“上官代表，你也来吃饭呀？”
老常出言打招呼，这人他熟。
来人见是他，笑了，“老常？看这巧劲儿，你这平日靠馒头蘸辣椒过日子的老抠，咋忽然舍得出来吃烩面了？”
老常指指周文，“我兄弟请客嘛。”
来人看看周文。
“咋没见过，新来的？”
老常骄傲的说：“周文，大学生。”
那人伸手，“认识一下，上官啸。”
周文握手，松紧适度：
“上官代表好，我叫周文。”
“不错！不错……”上官啸拍拍周文肩膀，对老常说：“老常，你要转运了。”
老常大乐：
“那感情好，承上官代表吉言了。”
上官啸客气：
“既然遇上了，一起再吃点？”
老常拍拍肚皮：
“不了不了，再吃就炸了。”
寒暄两句出来，老常小声说：
“康厂业务，方便面，挣钱滴很。”
周文心说怪不得。
他从那绿背包上看出来了，但不确定是哪家。因为康厂在国内做食品出名的有三家，但九七年时，一家崭露头角，一家还在布局待势，最厉害的还要说是方便面，钱都挣疯了。
自康厂在国内推出方便面，市场一直供不应求，生产线上的自动压盖机几乎成了印钞机，一上一下，三块到手。
经销商为拿到货，不惜贿赂人。
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华隆和神象的崛起，不过，那是千禧年之后的事了。
不过，他看这人满身文气，应该不只是业务，或者有其他身份也说不准。
食品城早上八点开市，到得下午三点，客商基本就开始张罗着返程了，现在时近下午四点，街上人员少了多半。
要不，老常和他也不会出来吃饭。
有活儿时得紧着活儿，吃饭靠边。
“老常，你行啊，有吃有喝，酒足饭饱，看来是挣钱了呀。”七八个人忽然从巷子里转出来，围住两人，“今儿又撬了老子的行，说吧，你想咋办？”
说话这人大冷天敞着怀，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