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船抵达巴黎。
一下船,夏恩就看到等在这里的赫伯特和那个立体主义画家。赫伯特站在人群中朝着夏恩热情地挥手。
夏恩没有通知过赫伯特他今天到,也不知道对方怎么知道的。总不能天天跑到港口来等着吧?
双方打过招呼。查理·勃拉克随即上来做了自我介绍。
夏恩与对方握过手,点头示意。他们之间的小矛盾,在巴黎再正常不过。夏恩今天过明天就忘了,但他还是不理解查理·勃拉克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赫伯特解释道:“查理到绘画之家来找你,一来二去我们就认识了。我们俩今天来港口学习光影手法,正好就看到你了!”
那可真是巧合。夏恩还是想不明白这两人怎么凑一块的。
“夏恩先生,”
查理·勃拉克湛蓝的眸子郑重地看着夏恩,道,“上次您指点我后,我想了很久,又重新画了一幅画。您有空的话,方便看看吗。我可以马上去拿到您的住处!”
查理·勃拉克的语调郑重又忐忑,夏恩只觉得头疼。
‘我那不是指点,是单纯喷你。’夏恩无语默然,‘但如果把单独一幅画给我,我可就暴露自己水平不行的问题了。’
“我的水平恐怕指点不了您,查理先生。”夏恩说着,打开手中拿着的那幅单独的‘你何时结婚’,递给对方,“但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把这幅画借给您看看。说不定您能从中有所发现。”
“这是您的画作?”
查理·勃拉克恭敬地接过画。对像夏恩这样的‘大师级’人物,不肯纡尊降贵指点他,查理·勃拉克完全理解。如果能够观摩一下对方的画作,也能有极大的收获。
查理·勃拉克郑重地捧着‘你何时结婚’,大致扫过上面的构图和色彩,诧异地动了动眉头。那不是他想要的东西。随后查理·勃拉克看了眼落款。
保罗·高更。
查理·勃拉克有些失望:“这是高更的作品,那个孤僻的家伙?”
“你不想要吗?”夏恩看着查理·勃拉克的态度,作势要收回画。
“不。”
查理·勃拉克觉得,既然夏恩这么推崇这幅画,必有其原因。身为创作者,哪怕是能够给自己一丁点的帮助,也会紧紧抓住不放。查理觉得说不定是他现在一时没能看出这幅画的特殊呢,连忙感谢后收下。
其实,和后世部分人的刻板印象可能有所不同。高更在画家群体中的声誉虽然不好,但挺多人喜欢他的画的,他们称他是‘阿旺桥最好的画家’,在那里没有人敢于反驳高更的权威。只是,作为客户的文人,商人和政治家,以及掌控话语权的学院派画家不待见高更。
而高更一生的籍籍无名,主要原因是这时候现代主义还没成形,没有足够广泛欣赏他画作的基础。
但高更的成名与成功又是必然的。他是现代主义的亲爹,除非社会审美就此停滞,否则画家们绝对绕不开高更的存在。
回到绘画之家休息了一会儿,夏恩又前往出版社见威廉·海涅曼提起过的出版商艾尔特。这是个比夏恩高一个头的中年男人,面皮松垮,枯黄的头发繁茂凌乱。妥帖的西服穿在他身上总让人觉得松松垮垮的。
“很高兴见到您,夏恩先生。”艾尔特热情地与夏恩打过招呼。
夏恩拿出这段日子在船上写的《月亮与六便士》部分文稿递给对方。
“您想要在我这里出版这本书?”艾尔特瞄了眼书名,说道。
“对。”
“那您等三天再过来吧,到时候我告诉您结果。”艾尔特把文稿拿起放到一旁。
“嗯?”
夏恩不解。只有《魔山》因为内容过于深沉,篇幅过长,夏恩才让丹尼尔斯提前给了威廉·海涅曼。《月亮与六便士》又不长,再说了,按照夏恩的理解,以他现在的名气,就算是写的狗屎,出版社也会给他出版。
“这本书并不长,艾尔特先生。也许您可以花上十分钟看上一眼?”夏恩试探着提议。
“哦,”
艾尔特拖长了声调,“我还有很多别的事情压着没有做。抱歉,夏恩先生。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情,就请先回吧。”
说着,艾尔特拿起另一份不知道什么文档,装模作样看起来,做赶客状。
夏恩嘴角抽了抽。一度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因为小有名气太自负了。而艾尔特和他不熟,他的要求太过于强势了。
夏恩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起帽子起身,和艾尔特告辞后,离开。
为此,夏恩不得不在巴黎多耽搁三天。他现在的目的很明确,希望通过出版《月亮与六便士》这本书引起巴黎的风潮,让人们重新评估高更的价值。
当然,夏恩也没有抱着必须做到的念头。这只是闲处落笔。就算没达成目的,夏恩也等得起。
三天后。
夏恩再次出现在艾尔特的办公室。桌后的艾尔特一副很诧异夏恩出现的表情。
“我是为《月亮与六便士》的出版事宜来的,艾尔特先生。”夏恩看了眼艾尔特身旁堆满的文档,说道。
“哦,当然。”
艾尔特有些慌乱地撩了撩头发,示意夏恩坐下后,自己跟着落座。他身子略微前倾看着夏恩,道:“您的书恐怕不能在我这里出版,夏恩先生。”
“嗯?”
夏恩虽然早有猜测,但还是觉得这消息过于匪夷所思。他一脸愕然,诧异地看着艾尔特,根本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您看过我的稿件了吗,艾尔特先生?”夏恩不乏疑虑地问。
“当然!”
艾尔特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当然看过了,夏恩先生。但一个落魄艺术家的故事,不适合在巴黎出版。巴黎的市民不喜欢这样悲剧的故事,过去我们已经承受了太多苦难。”
夏恩不知道自己怎么忍住不跳起来的。他扯了扯衬衫,解开一颗扣子,道:“我无法赞同您的想法,艾尔特先生。读者们渴望的是好故事,只要你能够讲好这個故事,无论是悲剧还是喜剧他们都会接受的。”
艾尔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嘴角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轻蔑,道:“也许在伦敦是这样,但这里是巴黎。”
虽然很无奈,但这就是事实。
这是夏恩重生以来,第一次被拒稿。心理很难受,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接受这件事情。毕竟,谁都会有第一次。马塞尔·普鲁斯特自费出版的《追忆似水年华》,菲茨杰拉德为了写作不得不去写作情景戏剧。那种萧伯纳在他之前几十年就不写的东西。
“你会因为失去这本书名垂青史的,艾尔特。”夏恩起身收回文稿,转身离开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