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恩大吼了一声,镇住身边的人,同时眼睛快速四下瞄。在对方反应过来以前,夏恩一个箭步冲到泰晤士河旁,纵身一跃翻身落到下方的木船里。
船夫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人。
夏恩掏出几张纸钞放到对方手中,一边朝后张望,一边催促船夫开船。
如果事情到此结束,那就是夏恩犯病。但岸上的人竟也跃跃欲试地想要跳下来,剩下的则竞赛一样朝着不远处的桥跑,想要去对面拦住夏恩。
“疯了?都他妈疯了!”夏恩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本能地选择一点也不夸张。
他感觉自己像是穿越进了龙叔的电影,在市集和拥挤的屋子里腾挪转移,逃避抓捕他的人。夏恩完全不理解自己做了什么,能让这些人这么疯狂地追自己。
为了一个签名,有必要吗?
夏恩抵达对面,忙不迭地爬上岸,就朝人少的角落冲。可没跑出几十步,他就发现自己被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包围。‘操!’夏恩只暗自怒骂,‘这感觉像他妈我被全境通缉了一样。’
“——到我这儿来!夏恩先生!”也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如夜晚的明灯照亮夏恩的前路。
夏恩匆忙间看去,只见奥基斯特那高大的身躯,正从人群中奋力挤过来。夏恩来不及多想,连忙朝着奥基斯特跑去。奥基斯特一把抓住夏恩,将之抗在肩头,硬生生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又带着夏恩顺着一条巷道跑了不知多久,才堪堪摆脱那些疯狂的人群。
“奥基斯特,”夏恩撑着膝盖气喘吁吁。他感觉自己脑子晕乎乎的,有太多问题。就好像一夜之间,他穿越进了另一个伦敦。陌生,疯狂,扭曲。最后夏恩选择从最简单的问题开始问,“你怎么在这儿呢?”
“我说,是靠逻辑推理,你信吗,夏恩先生?”奥基斯特·杜宾朝夏恩眨了眨左眼,问。
夏恩撇嘴,随后换了一个问题,问:
“刚才那是什么情况,他们真的是为了一个我的签名在追我吗?”
“有这么多读者不好吗?”奥基斯特笑问。
“大概没有人喜欢疯子吧,”夏恩痛苦地揉脸,“我无法理解这一切。”
“那一定是您在上面的世界生活太久了,”
奥基斯特·杜宾点燃一支烟,吐出浑浊的雾气,道:“是为了钱,夏恩先生。只有钱能让人这么疯狂。你知道现在黑市上您的签名书多少钱一本了吗?五磅!夏恩先生!那是多少人好几个月才能赚到的钱啊!”
夏恩无语抿嘴。他很惊讶黑市上竟然有自己的书流通。按理说,黑市那种地方,不该是混乱,黑暗和愚昧的代名词吗。但奥基斯特这么一说,他就有些理解了。
按理说,能够得到这种热度追捧的人,都该有自己的私人马车才对。但夏恩支付不起马车,马,车夫那一年上千镑的费用。
“谢谢您,杜宾先生。”夏恩握过奥基斯特的手,本能打算掏钱给对方,但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
“我只是为了对您的友谊帮您,夏恩先生。”奥基斯特·杜宾看穿夏恩的意图,微扬下巴,说道。
“谢谢你,奥基斯特!”
夏恩再次与杜宾握手,拥抱对方后,快速离开巷子,找了个方向继续自己的路。
推开门走进会议大厅。
夏恩有种从一个世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早已坐得整整齐齐,穿戴庄重得体的英国绅士齐刷刷转过头来,看了夏恩一眼,又回过头去。一个头发梳在脑后,长相颇有日耳曼特色的青年来到夏恩身边,一边说您终于来了,一边将一张稿纸递给夏恩,给他讲流程和注意事项。
夏恩快速扫了一眼稿纸,挑了挑眉。他什么也没说,快步走上被灯光照亮的高台,扫了一眼下方的观众。
一张张冰冷,僵硬的老白男的脸,一度让夏恩以为自己又进入了恐怖蜡像馆的世界。
夏恩耳旁自然而然回响起丹尼尔斯和他说的话:那些家伙自恃是社会精英,他们不会把你放在眼里的,夏恩。但大家名利各取所需,你也不要把这放在心上,和他们置气。
丹尼尔斯是了解夏恩的,知道夏恩接受不了轻蔑与嘲弄。
“我是埃勒里·夏恩。”
夏恩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对下方的人群,道:“很荣幸今天能站在这里为各位讲话。今日坐在这里各位,都是帝国各界的精英。我毫不质疑地相信,帝国能有今日的辉煌,与你们,与你们的父辈,祖辈的辛勤劳动密切相关。与你们无私的奉献密切相关。与你们长久以来所保持的崇高的道德和良好的素养密切相关!”
灯光刺眼得让人眩晕。
夏恩低头看了眼演讲稿,字数不多,通通念出来大概需要五六分钟。而念完这些东西,夏恩就能收钱走人。
‘呵……’夏恩无声的轻笑了一声。但这上面的内容实在令人作呕。如果按照他们写的念下去,夏恩怀疑自己无法撑住走出大堂。
当然,夏恩也很明白,坐在下面的那些所谓帝国的精英们,不关心夏恩讲话的内容。他们需要的只是夏恩的名气作为他们的口舌,去伸张他们的信念。而且,以夏恩目前微薄的名气,可能还是一次性的那种。
如果是在过去,夏恩大概会老老实实地按照对方的要求去做。但现在,顺从本身就是对自我的贬低。
夏恩可不希望将来的教材上,出现歌德与贝多芬时,他扮演的是歌德的角色。
既然如此,那么……
夏恩拿起手中的文稿,不紧不慢地一点点将之揉成团,丢在讲桌的角落里。
纸张褶皱的声音在静得能听到针掉落声音的大厅回荡。
隐匿在阴影中的一张张老白男的脸上有困惑,有震惊,有麻木。但没有人阻止或者询问夏恩。看上去,他们是真的不在乎。
“我们曾有过非常辉煌的过去,巅峰时期,‘北美和俄国的平原是我们的玉米地,加拿大和波罗地海是我们的林区,澳大利亚是我们的牧场。’但在1783年,我们失去了美洲大陆。而在一百年后的今天,我们面临着内外更加严峻的考验。”
夏恩能看到有些不安的听众互相张望,最后目光汇聚在第一排一位戴着帽子,遮住了脸的人身上。
皇家圣乔治协会,是十九世纪末,出于对国内外严峻形势焦虑而成立的众多协会之一。他们担忧‘大英的盛景会和尼尼微与推罗一道逝去’,因而为了寻找英国未来走向联合。
夏恩很清楚自己的话足以触动对方,又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
夏恩享受对方的焦虑和不安,他双手摊开,将胸腔内的声音传播到会议厅的每一个角落:
“但我欢迎这样的挑战。我们应该欢迎这样的挑战。在历代的人类中,只会有少数几代人肩负起这样的责任。我们不应该回避它。”
“我相信在座的任何人,都不希望与其他国家和民族交换这样的处境。我们对这项事业倾注的信心,热情,能够照亮国家。能够照亮国家的这份火焰也会熊熊燃遍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