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恩没有理会,他凑近弗罗斯特几分,低声问:“是不是一个叫L.L.威廉的人……路易·兰登·威廉!”
“啊——”
弗罗斯特突然大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子。片刻后,他又重重摔回地上,道:“原来您知道。原来您早就知道了!”
我大概猜到了……夏恩无言回答。当夏恩从报纸上看到那条消息时,他就怀疑是托马斯·昂温因为他拒绝签约的事情,想要借此敲打打压他。昂温是做得出这种事儿的人。后来,夏恩通过奥基斯特·杜宾侦探,调查到了路易·兰登·威廉。他去过昂温出版社很多次,知道这个年轻人。但夏恩仍不敢确认。现在,真相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托马斯·昂温指使路易·兰登·威廉和弗罗斯特接触,并让后者登报指责夏恩抄袭。
眼下仍然让夏恩困惑的是,昂温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为了敲打夏恩。还是借此为夏恩炒作,提高夏恩的名气……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夏恩感到恶心。
“你好好休息吧,弗罗斯特,别把这些事情放到心上。”夏恩安慰了弗罗斯特几句,起身离开了早已无法忍受的阁楼。
昏暗的楼梯上,两个轻重不一的脚步声来回响着。悠悠地传来老人的声音:“你也别怪他了。都是穷给逼的!”
听到身后的动静,夏恩停下脚步,回过头,道:“穷不是伤害别人的理由!”
黑暗中的老人目光烁烁,格外明亮:“那是你没经历过。”
“我经历过,”夏恩回答,“我也有过非常穷困的日子。”
“你真的经历过?”
一声嗤笑在黑暗中响起。老人声音尖刻地追问,“看看你袖口戴的袖钉,光是那东西就够弗罗斯特吃一个月了。他要每天饿着肚子创作,这样的经历你真的懂?”
“那只能说明,以作家为职业是一种不明智的决定。”夏恩冰冷回答。
老人一下陷入沉默之中。夏恩能听到对方喉咙咕咙的声音,良久,老人才声音清淡地开口道:“我看过你的作品,夏恩先生。我很想说它是一本上乘的佳作。但里面充斥着软弱柔媚的字眼,虚弱苟延残喘的剧情……那里面全是只有无所事事的社会蛀虫才会阅读的下三流情节。当然,现在的读者喜欢这种东西。要想他们对作品有几十年前读者的审美,要求太高了。”
夏恩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这样批评他了。要知道,那可是后世被认为‘20世纪最佳小说家’格雷厄姆·格林的作品。
夏恩只觉得脑淤血都上来了。
夏恩也理解了为什么一看到他,老人就认出了他。这老家伙肯定看过每日电讯的报纸。夏恩随即便想出口反驳,但他随即意识到一个问题:
对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夏恩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不屑地笑笑。对方是想表达:他的小说那么软弱,都是因为没有生活体验造成的。甚至于,暗示弗罗斯特才是真正的作家,而夏恩不过是个玩弄文字的戏子。
夏恩再进一步推论,便意识到眼前站着的老人,大概也是个才华不被认可的作家,而且还是批判现实主义的老顽固。
“还没有请教过您的名字,先生?”夏恩问道。
似没想到夏恩会问这个问题,老人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回答:“乔治·吉辛。”
“乔治·吉辛?”
夏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取下帽子按在胸前,道:“很荣幸见到您,吉辛先生!谨在此向您致以敬意!”
没有任何反驳和辩论,夏恩转身下楼出了房间。
乔治·吉辛,批判现实主义小说的遗老,效法查尔斯·狄更斯写作,出版了《新寒士街》,《在流放中诞生》等书。以写作下层人民生活闻名,笔锋尖锐深刻,刻画入理。但最出名的作是散文集《四季随笔》,与《蒙田随笔》齐名。
吉辛的一生贫穷悲苦,因为两次失败的婚姻导致不得不服写作廉价小说的苦役。
夏恩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幸好有了上次H.G.威尔斯的经验,这次夏恩先问几句再喷。不然到时候对方说自己叫乔治·梅瑞狄斯怎么办?
这么一来,夏恩就完全理解为什么对方觉得《恋情的终结》软弱无力了。乔治·吉辛自己的作品总是会惯性地用力过度。在他的视角里,只有批判社会的,反应现实的才是好的。没必要和他争论,反正没办法说服他。
一路走回住处。
丹尼尔斯坐在桌前写着什么东西。夏恩取下帽子,脱掉外衣,重重地摔回床上。丹尼尔斯放下笔回过身来,问:“确定了吗。”
“嗯。”
“真是托马斯·昂温干的?”
“嗯。”
丹尼尔斯露出思索的表情,再一次进一步确认道:
“他为什么这么做呢?”
“那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夏恩打了个哈欠。
“这么做值得吗?”丹尼尔斯思索着,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未来可期的新人作家。为了出一口恶气,找人诬陷你抄袭。值得吗?”
丹尼尔斯不希望事情如此发展……夏恩明白,他默然叹了口气,懒洋洋地坐起来,道:
“你要从昂温的角度思考问题,丹尼尔斯。他大概觉得我只是个新人,可以任他拿捏。我会遇到事情就会跑过去向他求救,他再为难地推脱一番,‘费劲心力’地帮助我。那么等他再提出要求,我是不是就不好拒绝了。这么一想,他会采取任何行动都不奇怪了!对吧。”
丹尼尔斯努了努嘴,没再多说。作为夏恩的文学经纪人,他自然要为夏恩的职业生涯考虑。像这种被人诬陷,还可能和出版商闹掰的事情,他不得不慎重一点。
夏恩又一次躺回床上,大声感叹道:“好穷啊!”
丹尼尔斯拿起桌上的纸,扬了扬,道:“正好,刚才我在汇算你的账单。这个月你又欠了十几磅了,夏恩!”
“糟透了,”夏恩抿紧嘴唇,“不过十几磅,不是很多。”
“大部分是餐厅和酒馆的账单。”
“哦,那更好了。我信誉很好,他们会允许我拖欠的。只要别欠房租和衣帽店的钱就好。这样我们还能勉强维持现在的生活。”夏恩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