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采薇……失踪了。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连一向镇定的夏知蝉都微微一愣。
他确实有好几天没有见过那个一袭红衣的女子了,可是真没想到她会无故失踪。
在勉强安抚完秦父母之后,他把手指缩进袖袍里,暗暗推算秦采薇的下落。却发现对方竟然像当初的南二一样,无法通过命数推算出现在的位置,应该是有特殊的高手将其命格掩盖。
“这事情有点意思……”
必须得是通晓天机的高手才能将一个人的命格掩盖。在这方面,夏知蝉的修行一般。即使在落仙镇之后得到了半本麻衣相书,他观人命格的本领大大提升。
推演天机是一门学问,而反过来遮掩天机更是一门更大的学问。
施法者必须精通幻术和阵,才能在普通人的身上做到遮掩天机的行为。而夏知蝉的幻术与阵法都是平平,要说灵官一脉之中谁最精通幻术与阵法——他的三师兄。
而他来京城的目的就是奉师父之命,将躲在京城之中行鬼祟之事的三师兄抓捕回困龙山。
自己在京城之中折腾了将近一个月,虽然破解了少女失踪的案件,抓获了幕后黑手,还顺道铲除了一个邪道。
但是有关三师兄的事情却没有任何的头绪,如果不是师父言之凿凿地确认他就躲在京城之中,夏知蝉可能怀疑对方早就已经逃离京城。
三师兄是个博古通今的人物,他的幻术和阵法都是值得令人称赞的,甚至一些冷门生僻的术法也相当精通。如果他并没有为情所困,到最后犯下大错背叛出师门的话,将来困龙山灵官一脉的掌教之位,也很有可能传给他的。
之前在落仙镇里曾经有过交手,三师兄居然能在夏知蝉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令他中了幻术。然后自己就傻傻地亲手交出了所有的金玉人头碎片,白白被三师兄将完整的金玉人头骗走。
金玉人头的碎片都是世间少有的邪物,如果让它凑成一个整体,那件邪物的威力就是非比寻常的巨大。不知道三师兄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要一颗金玉人头,他想用其来做什么呢?
虽然直到现在,夏知蝉也猜不测不出对方的想法。可他知道,如今已经堕入邪道的三师兄,行事肯定相较于以前更加的乖张孤僻,甚至可能做出一些残忍可怕的事情。
放下金玉人头的事情不说,如果真的是三师兄将秦采薇掳走,那他掳走秦采薇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对方不过是一介普通女子,对于三师兄而言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夏知蝉现在可以说是满头的问号,可任凭他心中的疑惑再多,脸上也要装出风轻云淡的样子,并且微微笑着。
将一脸焦急的秦父与秦母劝解回家,并且保证在两三天之内就会找到秦采薇的下落。
秦母没有说话,她双手死死攥着手里的长布条,即使隔着布条,即使刀没出鞘,夏知蝉也能感到一股隐隐的寒意。
那种凝练成海,扑面而来如潮水一般的杀气。
夏知蝉好像只在南二身上看到过。而且相较于年轻的南二,秦母身上的杀气更加的凝练,更加的深邃,就好像是一片刚成型的湖泊和无边的汪洋大海之间的差距。
秦父倒还算冷静,他虽然焦急,虽然眉头紧锁。原本就黝黑的脸庞更是黑得像乌云盖顶一般,连往常的三分笑意都彻底消失,就好像是一座沉寂下来的火山。
可夏知蝉也知道,在那份过于冷静的沉寂之下,蕴含着何等可怕的熔岩怒火。
他无法想象一旦秦采薇真的有个万一,眼前这个农夫打扮的男人会在京城掀起多大的波浪。
此时也只能无奈地感叹一句,如今真的是多事之秋。刚刚因为杨相的事情,京城闹的是满城风雨,上上下下的人心都惶恐不安,文武百官瑟缩在自己的府邸里,像一只受到惊吓的鹌鹑。
如果再因为秦采薇的事情,恐怕这座京城真的要刮起腥风血雨,甚至连带整个大齐的天下都会跟着飘摇。
秦父一向是冷静的,他知道此时焦急无益,他就算安排京城之中的巡防营与禁军去查找自己女儿的下落,都未必有眼前这一个人能够更快更迅速地找到自家女儿。
所以它只是言简意赅地叙述完了事实,然后交代了两句秦采薇可能失踪的时间。从他所说的时间来推测,也就是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只不过当时京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杨府的杨相身上,根本没有人发现往常最为显眼的那一袭红衣已经消失多日。
夏知蝉再三保证。
说句泄气的话,如果真的秦采薇有个万一,秦父能拿整个京城的人给自己的女儿陪葬,却也不一定能把自己的三师兄如何。
毕竟三师兄如今是邪道,而且还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存在。就连夏之婵他们这种师出同门的人都不一定能找到对方的踪迹。
任凭秦父就是把天下所有的兵卒都集中到京城来挖地三尺,把每一块砖、每颗石头都敲开,都不一定能找得着对方。
夏知蝉知道,所以他并没有提及有关三师兄的半个字,只是再三保证之后就劝二人暂时离去,回家等待消息。
秦母僵硬着转身在秦父的搀扶下离去,而秦父也只是冲着夏知蝉微微点了点头,他什么话都没有,再说他也知道无需再多说。
夏知蝉则是望着那两道背影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他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朝驿站之中走去。
“京城如此之大,茫茫人海,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更何况还是三师兄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
三师兄最擅长的就是幻术,他甚至能够做到,就在夏知蝉的附近找个地方居住下来,夏知蝉都不一定能够发现和找到对方。
之前的洛仙镇上一见,就知道三师兄的幻术已至化境,简直就已经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虽然此时的夏知蝉相较于当初在落仙镇已经变得更加强大,可谁能保证自己的三师兄会一直原地踏步呢。对方得到金玉人头之后,如果是借用其的邪气来进行修炼,那是否如今已经达到更高的地步了呢?
夏知蝉心里没有底,此时他忽然感觉到有一个人正以奇怪的姿势朝自己靠近,于是他连忙收拢了心神,却没有着急表露态度。
“咳……夏大人。可是有什么烦难之事,小人可以为您分忧。”
走过来的是个样貌普通的老驿卒,对方面容黝黑,被风霜沧桑了脸颊,眼角的每一道皱纹都好像隐藏着故事。
可唯独他的那一双眼睛,却并非是普通老者浑浊呆滞的目光,隐隐的却透着一股精明的意味。
“你是何人?”
“小人是驿站老驿卒,同时也是驿站暗探的新任统领。”
老驿卒很是恭敬他,本来身材就不高大,可跟夏知蝉说话的时候还始终弓着腰,每说一句话脸上都陪着十分的笑意。
“新任……”
但是那对方说的自我介绍里只捕捉到了两个字“新任”。那既然是新任,自然就有旧任或辞或退,才会有新任替补。
“是的,上一任统领因为没有及时传达您的消息,玩忽职守,中饱私囊。已经被我们秘密处决,小人是刚刚顶替上来的。”
“我的消息……”
夏知蝉这才想起来,当初郭自达夜晚遭袭击之前,他寻找到了驿站里面的暗探,请他们安排人手去保护郭自达。只不过后来好像对方并没有派遣人手,他只好把自己贴身的黑猫派了出去,解救郭自达的性命。
这件事情过去之后也就尘埃落定,他并没有在意,甚至没有多想。
毕竟京城里的暗探都是刺探情报的机构,他们并不是专门负责保护人的。而且即使他们去了,估计也很少有暗探拥有能够抵挡那些黑衣杀手的能力。
再说了如今暗探机构的权力完全掌握在太子殿下手上,夏知蝉只是提供了一个建议。就算对方不遵守,任凭郭自达被刺杀成功,他也无法说什么。
他可没想到如今的结果会是这样。那位他从来没有见过面的驿站暗探统领就这么消失了,也很难说清此时心中的感受。
真要按军中所言的话,此人确实算得上玩忽职守。既然是情报机构,那么面临情报传递的时候,只管将消息传递就是了,自作判断,玩乎懈怠,这都可以说是大忌。
可能是因为京城驿站这个地方,即使每年上报情报,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要不然就是一些官员的行为举止,这里算得上是根本立不了大功的冷门地方。
也难怪在此地待的时间长了,暗探统领会玩忽懈怠。
“他……”
夏知蝉本来想要开口询问之前那位暗探统领的下落。不过想到既然是隐秘战线的所作所为,一旦出现意外,就算不被直接灭口,八成也会是落个永不见天日的结果。
“你帮我传递个消息给太子殿下,就说‘秦采薇失踪了。让他安排一些人手在京城中搜查……”
其实这也只是无用功罢了,不过夏知蝉想借此向三师兄传递一个消息,也就是他所抓的这个女子并不是普通之人,虽然他不知道三师兄抓秦采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秦采薇的出身特殊,可这对于身为邪道的三师兄而言,并没有任何的用处。在他们这些修道者的眼里,凡世间的富贵权柄,都如小孩游戏一般,毫无吸引力。
除非……
夏知蝉的心头忽然一跳,他勉强压下了眉毛,把眼底刚刚显露出来的惊讶重新掩盖。
他只是瞥了一眼还站在旁边的老驿卒。
对方连忙一边笑着点头哈腰,一边倒退三两下,走到一处拐角处。然后才转身消失,向上面传递消息去了。
他刚刚猜到一个可能性,一个看似不合理,又好像极其合理的猜测。
三师兄之所以抓走秦采薇,是为了……对付自己。
夏知蝉揉了揉鬓角,他没想到自己在京城之中待了这么久,始终没有查询到三师兄的线索,反而被对方抓住了把柄,想要以秦采薇作为要挟。
“三师兄,你到底要做什么呢?”
根据师父提供的信息,三师兄如今的修为应该是与夏知蝉一样的登堂境。但是对方擅长幻术与阵法,如果正面对决,也许夏知蝉不会输,可若是想要将他抓捕,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夏知蝉很是无奈,但是他知道,既然三师兄出手有所动作,那么这就并不是事情的结束,而只是开端。
毕竟对方大可以做一名缩头乌龟,永远藏在京城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面,那么夏知蝉就是在京城再住上一年,两年恐怕都不一定能查到对方的踪迹。
可既然三师兄将秦采薇掳走,那对方一定是想要做些什么,很有可能就是冲着夏知蝉来的。
这一晚夏知蝉辗转反侧,就连打坐都无法安定心神,就好像头顶上悬着一把利剑,不知道何时会突然落下。
“神仙,难道我的姻缘真的没救了吗?”
一名年纪尚幼,脸上还长着三两颗红痘的少年忧心忡忡的坐在桌案对面。他正在烦恼自己在出身贫寒的小家碧玉表妹和出身名门的富家小姐之间选择一名合适的伴侣进行定亲。
他家出身普通,不过是因为父亲得力有些钱财而已。如今,他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虽然不必要马上成婚,但是也该定下合适的人选。
尤其是那位富家小姐的年龄比自己要大,自己可以再等两年议亲,可对方已经等不得了。这门亲事还是父亲想尽办法求来的,对方官宦出身的庶女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知书达理的人。
只是不知道样貌如何。而且像这种大家族出身,万一她的脾气不好,人家出身高贵,自己又得罪不得。娶回来一个母老虎,那后半生岂不是很遭殃?
而相较于不知根底的富家小姐,自己那位表妹可算得上是温婉贤淑,小家碧玉,容貌可人,让他一见就怦然心动。虽然出身贫寒,女工刺绣倒还也可,只是唯一的缺点是不识字,更不用说算账理财了。
他们家商贾出身,若是娶了个不会理财不能管账的妻子,恐怕将来后院的打理就要出现更大的麻烦。
所以此时,少年正在纠结。
还是朋友听说此间出了个晓奇门知遁甲善算姻缘的半仙,才将少年推荐过来。
可是那位双目不能视的瞎眼半仙既没问八字也没有算卦,只是自己往对方对面的椅子上一坐那瞎子,便开口说道自己今生没有姻缘,就不必强求了。
让少年很是诧异,一开始只是认为对方危言耸听,想要多骗几个钱财罢了。可是等到瞎子准确的说出了他的顾忌,以及他家庭的情况,那两位女子的情况之后,他就已经彻底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可越是如此,他心里越是不平衡。明明眼看两件各有利弊的婚姻就摆在眼前,供他挑选。可这瞎子神仙却偏偏说自己这辈子没有姻缘,这让少年的心里如何能够服气?
“呃……你的命格不好,前半生大富大贵,后半生就会穷困潦倒。就算娶亲妻子,绝对会在成婚之前发生意外或与人偷情而私奔,或因发怪病而暴毙。”
瞎子虽然看不见东西,他却能想象到此时少年脸上的急迫神情。可无论对方如何的焦急,他始终保持着似笑非笑的面容:
“若是你真的肯听我言,二十岁之后上山剃发出家,还能保得衣食无忧。否则可能会沦落到乞丐之流,风餐露宿,最后不得善终。”
“神仙,您是真仙,就不能想办法救救我吗?多少钱我都肯花!”
少年焦急的说道。他是如今家里的独苗,父亲虽然春秋鼎盛,将来也许还会给他添几个弟弟妹妹,可是终究这家里的大梁要由他来挑。
如果真如瞎子神仙所说,自己后半生会穷困潦倒,那说明父亲留下来的家财让自己已经败尽。
“办法我已经说了……至于听或者不听,全都在你。”
瞎子说完就摆了摆手,那几乎就是赶客的意思。毕竟他在路边看相算卦,从来没要过这些人一分钱,所以话说完了,任凭对方如何哀求,他也不会再开口多说一个字。
少年还想再说两句,可周围常年在此的街坊已经开始出言替瞎子赶人。少年毕竟还太年轻脸皮太薄,被街坊不轻不重的说了两句阴阳话,他就涨红了脸,只能扭头而去。
而在此时,远处的街道上走来了一人。
瞎子好像心有所感,他伸手摸了摸放在自己身侧用来探路的木棍,没有着急离开,反而气定神闲的伸手拍了拍桌子,向一旁听见响动的街坊样要了两碗解渴的茶水。
来人正是夏知蝉,他无视那些排队找瞎子算姻缘命运的人,直接有些不礼貌的插队,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面。
此时正好有两碗茶水放在桌面上。
瞎子但是不紧不慢的端起一杯吹了吹上面的茶叶,笑道:
“小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