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黑色还没有完全褪去,即使太阳已经悄然升起,第一缕清晨的阳光也重新照耀在街道上,人们的心中就好像还是乌云盖顶一般。
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对于杨家人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他们前一刻还在享受荣华富贵,下一刻就沦为被人看管的阶下囚。
对于那些心怀鬼胎之人,心里正盘算着如何挽回自己在杨相中的地位,有几个心急已经开始采买各种珍奇古董,由此来求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可惜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心中还在想尽办法来巴结讨好的杨相,都没有看到今日初升的太阳,到了现在恐怕是连尸体都凉了。
虽然已经天亮,但是街上行人寥寥。要是换作往常时候,这个时间的早点铺早就已经开门了,而且运气好的话还能看见陆陆续续上朝的官员车驾。
可是今天不用上朝,百官们心里清楚,那是因为老皇帝病了。而老皇帝是为什么病的呢?恐怕就跟昨天在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当时百官可是见证人,虽然即使下朝之后也没有人敢明面上提起此事,可心底里其实都是一清二楚的。
乐王爷的车驾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进京,到时候这座京城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腥风血雨,最后高高在上的那把椅子,坐上去的人到底是谁……
而在一处狼藉不堪的街道,有两个人头对头倒在地面上。
二人具是狼狈,一个人是摔倒在地上,衣袖上沾满了泥土灰尘,还被汗水打湿,此时倒是有些干了。
另一个……八成是刚刚从墨水缸里爬出来的,浑身上下都是黑色的粘液,还散发着阵阵奇怪的恶臭,说句恶心的话,怕是粪坑里面的蛆都比他干净一些。
南二是先醒的,他摸了摸有些发疼的脑袋,一时间有些不记得自己昨天干了什么,脑袋为何如此之疼。
但是当他的目光扫视周围的景色之后,隐约间记起来昨天发生的种种。
自己感觉到了奇异的邪气,于是跑出来除妖,正好遇上夏知蝉,二人没有时间寒暄,就跟一只极其恶心的怪物厮杀在一起,后来还是夏知蝉用雷电将其逼退的。
再后来……夏知蝉好像掉进去了。他掉到哪里去了?他却想不起来,就只记得自己手里攥着绳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把对方拉出来。
最后,好像是自己把对方拉了出来。但是他也因为用力过猛,直接摔倒在地上,直接昏了过去。
只是摔了一个跟头,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昏迷过去。现在仔细想来,八成还是跟那只妖怪的邪气有关,自己只是靠近对方就一阵头脑眩晕,应该是中毒了。
“知蝉,夏知蝉……”
南二挣扎着站起来,他昨晚没有感觉,此时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尤其的胸口,之前被那只巨大的怪物打了一拳,前襟的衣衫都被打碎了。
此时低头看去,自己的胸口上肿起好大一块紫黑色的血块,看起来是分外狰狞可怕。
而对面像是从污泥沟里挖出来的家伙,应该是自己的好朋友夏知蝉,只是不知道对方的死活。南二认识夏知蝉到现在,见过对方重伤垂死的样子,但是如此狼狈的样子却没有见过。
他摇晃着身子走过去,先是晃了晃地上躺着的人,见到对方没有反应之后,又是一边叫喊一边推搡着。
最后干脆蹲下来,左右开弓抽了对方几个嘴巴子。事前说好,他可没有公报私仇的意思,只是为了唤醒对方。
啪啪啪……几个大嘴巴子下去,真的把昏睡不醒的人叫醒过来。这堪称是祖传秘方了,也不知道要是拿出去卖的话,有没有傻子上当。
“嗯?”
夏知蝉此时睁开眼睛都费劲,要不是脸颊上的剧痛,他是绝对不会醒过来的。
虽然此时他不愿醒来,却也不愿睡去,此时的大脑昏昏沉沉,偶尔能够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记忆和梦境中摇摆穿梭着。
好像是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噩梦。
但是如果让他去描述梦境中的一切,他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一股从脊骨一路凉到后脑的异样寒意。
他甚至说不清楚寒意的来源。
“醒醒醒醒……你没事吧?”
南二的声音很近,但是忽然又变得很远,就好像有一千只蜜蜂和苍蝇在自己耳边嗡嗡,让他根本连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呃……”
夏知蝉双目无光,他几番张嘴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现在的大脑脑海就好像是混沌一片。就像是早晨新鲜出炉的豆腐脑,用调羹奋力地在碗里搅和着,到最后已经什么都分辨不清楚了。
南二看着对方虽然睁开双眼,却一副呆滞的模样,活像是被人勾走了三魂六魄,只剩下一具血肉皮囊。
他紧皱着眉头,只好摇了摇牙,忍着酸痛的四肢肌肉,用力地举起手掌,然后就是……
啪——
你知道一个大比兜的疗效吗?不说是包治百病,也可以说是药到病除,一记见效。
夏知蝉稍稍恢复了一下精神,但还是没有说话,他嘴唇几番蠕动,可就是没有从喉咙里面发出半个字。
南二摇了摇头。完了,像是这种病入膏肓的家伙,他能给出的唯一建议就是加大疗效,一记耳光不行,那就再加上两记。
于是他再次扬起手,准备加大药效。
但是还没有等到他一巴掌拍下来,夏知蝉就先行一步抓住了对方的手腕,然后先是摇了摇头,然后面露痛苦之色。
“你没……”
南二一句话没有问完,就看到夏知蝉一偏头,猛然吐出一大口黑水。那些黑色的东西翻涌着腐烂酸臭的味道,恐怕就是许久没有刷洗的泔水桶都没有这等味道。
“呕……”
夏知蝉承认今天是他二十多年人生当中最难受的一天。自从上了困龙山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得过病生过灾,最多是喝醉了找不到东南西北而已。
今天算是让他记起了呕吐是什么感觉。
也许是那股钻鼻臭味的影响,南二的脸又难看几分,虽然他行走江湖,就算是腐烂的尸体也是见过的,却也从来没有闻到这等难闻的气味。
夏知蝉则是接二连三的吐了好几口,到最后才吐干净胃里面的最后一点东西,此时恐怕是连唾沫都吐不出来了。
他难受地擦了擦嘴角,然后反手一震自己的袖袍,真气瞬间灌入身上作为法宝的黑白玄袍上面,将沾染在表面的黑色粘液尽数震下。
“难受死了……比踏马的宿醉三天还难受。”
夏知蝉苦笑着说道。
“你这是掉进粪坑了,怎么……算了,你没事了吧?”
南二本来还想调侃一句,可是见到夏知蝉异常苍白的脸色,他自然也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也就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思。
“死不了的……”
夏知蝉摆了摆手,他查看着自己的身体。身体表面上没有什么伤势,体内也还算稳定,而且该因祸得福的开辟出来三条灵脉,加上原先开辟的九条,如今他的体内已经有足足十二条后天灵脉。
可是距离祖师那让人望尘莫及的一百零八……还差得远呢。
“走吧,找个地方休息……”
南二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他现在就想找个地方大睡一场,先把自己的身体和精神修养好了再说。
“去什么地方?你现在住在哪?”
“我住在李家老店,比起京城驿站距离这里应该更近些……”
夏知蝉倒是有些诧异,他斜着眼看向走路姿势奇怪的南二,对方这句话倒是让他有些捉摸不透,于是有些好奇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京城驿站里?”
“那个县令郭大人说的,昨天……呃,应该说是前天。我感觉到了京城县衙里面的妖气,本想去除妖的,没想到遇见了你的黑猫,才知道你也在京城。”
南二是很实在的回答道。他在得知夏知蝉的去处之后,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官家驿站,可惜那里只有一个叫梁先行的人,说夏知蝉出去之后就没有回来。
“原来是这样……”
夏知蝉默然点点头,他还想再问些什么,可是刚刚站定没有多久,就感觉到一阵的头晕目眩,甚至有些分不清楚天地。
“是啊,我还去驿站……”
南二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站在他对面的夏知蝉忽然身形一软倒了下去。他连忙上去查看脉搏,发现对方还有呼吸和心跳,于是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已经成了修道之人,可惜从头到尾都没有师父传授经验,全靠张太玄留给他的那卷九幽斩魄诀,那里只有运功法门。可从来没有教过他如何用真气探查对方的内里,不过如果不是亲近之人,肆意探知对方的经络也是不礼貌的行为。
“唉……”
南二只得叹了口气,他周身损伤不小,但是大都是一些皮外伤。所以精神上并没有太大影响,但是夏知蝉不同,对方看似无伤,可是却疲惫不堪精神萎靡。
他无奈地把地上的人扶起来,将对方的一条手臂扛在肩上,然后半拖半扶着带着夏知蝉朝他居住的李家老店走去。
“南兄,你这是……”
林四空自然是一大早就醒了,虽然居住在客栈比起在关外要舒服不少,但是他们携带巨款,很容易出现危险,所以此时也马虎不得。
他每天早晚都会亲自检查一遍客栈后面的货品,生怕出现什么意外。自己这一行人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在沙漠里几次都是死里求生,他可不想临到最后阴沟里翻了船。
今日也是像往常一般,可是刚刚检查完后院的货品,就看到南二拖着一个人从李家老店的正门走进来。对方不是凡人,如果说昨天晚上对方悄悄离开,他也确实发现不了。
“林兄,帮个忙,将他带到我的房间去休息。”
南二也算是筋疲力尽,他正好撞见林四空,自然也就不客气地请求对方帮忙。
林四空肯定不会推辞,这些天他跟南二在一起交流切磋,发现自己的武艺也有所精进,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他连忙走过来,将昏迷的夏知蝉扶起,然后朝后面南二的房间走去。本来他还是打算问些什么的,可是看到南二胸口狰狞可怖的伤势之后,他下意识的闭了嘴。
心里一阵忐忑,恐怕这件事情他还是不过问得好。
南二少了夏知蝉的拖累,自己也就可以轻松不少。可既然自己的房间让给了夏知蝉去休息,他就在大堂角度的一张桌子后面坐下,看着自己肿起的胸口,脸上除了疲惫就是苦笑。
“南兄,你……需要金疮药吗?”
林四空安顿好夏知蝉,虽然不知道对方的来历。可是让南二受如此伤势救回来的,八成也不是一个简单货色。
他走回大堂,看见独自坐在一边苦笑的南二,尤其是看到对方胸口上的伤势之后,有些心惊肉跳的问道。
虽然这等伤害恐怕金疮药是治疗不了的,但是他行走江湖多年,身上带着最多的就是金疮药。因为其他的药物你可以从当地的药品去买,可是专门治疗刀剑伤势的金疮药却不是那么好买的。
“不用,金疮药怕是不行的。”
南二勉强运转着真气,可是每当真气从自己胸口处经过的时候,就会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感。他不敢再继续催动真气,怕自己一不小心扩大伤势,于是只能暂时停下来。
“那……我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恐怕……也不用了。”
他知道林四空是好心,但是这等伤势不是一般的跌打损伤。你就是能去到皇宫大内,把御医请来恐怕也是无济于事的。
被那只怪物当胸打了一拳,谁知道会不会沾染上邪气。
“那……你的伤势怎么办?”
林四空紧皱着眉头,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可怕的伤势。说句不太贴切的话,他为什么盯着南二的胸口伤势看的久了,总觉得下面好像隐隐有东西在蠕动一般。
“先这样吧……林兄,借你的房间休息一下。”
林四空只好带着南二去了自己的房间,帮着对方把身上沾满尘土和汗渍的破碎衣衫脱下,然后只见南二是倒在床上也开始呼呼大睡。
这一睡就是三四个时辰。
从外面清晨的第一缕朝晖升起,到最后一抹夕阳落下。
南二才从睡梦之中苏醒过来,他光着上半身,显示看了看自己胸口丝毫没有消肿的紫色血块,只能是无奈的坐起身来。
经过休息,他的身体已经好了大半……才怪呢!浑身上下还是酸痛不止,他因为胸口的伤势又不敢轻易催动真气,只能忍受着骨头和肌肉发出来的疼痛感。
他从床头茶几上拿起茶壶,为了解渴直接嘴对嘴的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本来床头放着的茶壶就是为了夜间解渴时用的,所以也没有多大,在南二牛饮的情况下,几乎是眨眼就喝干了。
吱呀——不知道是因为听见了屋子里面的响动,还是偶尔碰上,林四空正好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他看到南二已经坐起来喝茶,心里面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是见到对方的伤势没有消退半分,刚刚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南兄,你……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他不是听见屋子里面的响动才进来的,却也不算是凑巧为之。虽然南二还在睡觉,可是胡家商队的一行人却都醒了过来。
尤其是心心念念情郎的胡芸大小姐,她自然是第一个发现南二没有出现的人。要是换作往常,南二不是坐在大堂喝茶,就是在后院跟林四空切磋武功,从来没有过赖床的经历。
所以她每天一早就能看见那道矫健挺拔的身影,就好像心里面被什么填满了一般,就觉得十分开心。
可是今天一早,等到都开始吃早饭了还没有看见南二,胡芸自然就感觉出来了不对劲。
林四空只好一五一十的说了,毕竟南二并没有吩咐自己要隐瞒,而且从对方的伤势来说,也应该是隐瞒不了的。
胡芸还算是有定力的,要是换作一般的小女子,听说情郎生病了,恨不得马上冲到床前来查看(吴淑婉:你说的是谁?)。
她反而是很镇定的,先是详细询问了林四空有关南二的伤势。听到对方再三拒绝了请医生的要求,她就觉得南二应该是个心里有分寸的人。
“不用,大夫来了也治不好的。夏知蝉……呃,也就是我带回来的朋友,他怎么样了?”
“你的那位朋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现在他应该还在你屋子床榻上打坐呢,不过看气色应该没事。”
“那就是没事了。”
既然夏知蝉能够打坐调养,他应该恢复起来比自己快的多。
南二揉了揉胸口四周的皮肤,酸胀疼痛的感觉可没有一刻消退的,但是他此刻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是干等着。
要是夏知蝉休息好了,他也许有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