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蝉!”
秦采薇刚刚走进梅园的门口,就看见原本坐在院子里的夏知蝉,忽然变了脸色连连后退。
她一挑黛眉,娇喝了一句。
顶着夏知蝉面容的郭自达真是心里叫苦,他拿不准夏灵官到底跟秦捕头之间是什么关系,又不敢随意说话漏了身份。
所以下意识的后退,甚至想往屋子里边躲藏,但是他的这种躲避动作在女子秦采薇的眼里反而有另一种意思。
“你躲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
郭自达身体一僵,他怎么从女子的说话语气中听到了些许娇嗔的意味,心里面暗暗猜想,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拿不准,只好就坐在庭院的台阶上面,苦笑着看向女子:
“秦捕头,你怎么来了?
“我有点事想问你……我记得你说过你以前也是住在京城的。那……你认不认识吴家的人啊?”
秦采薇其实已经没有什么疑惑了,毕竟自己的父亲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差不多说给她听了。她之所以今天跑来问夏知蝉,是她脑海里有一个猜想。
一个大胆到不合理,却又有些合理的猜想。
“吴家?”
郭自达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自己就是京城人氏。要是问别的事情,也许他不知道。但要是问这个,他多多少少还是能答上来一些的。
但是自己心里嘀咕着,原来夏知蝉也是京城人,他怎么不知道?也从来没有听对方说起过。
“呃……那就看秦捕头你说的是哪个吴家了?”
郭子达沉吟了半晌,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不确定夏知蝉知道多少,但他只能尽量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秦采薇想要问吴家,但是在京城做官的吴大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不确定到底是哪一位?
“就是……”
秦采薇顿了一下,她怕自己直接询问,对方不肯吐露实情,所以才绕着弯地先去问吴家。
她想了想,最后说了个地址。
“城西的吴家,官至三品。”
“哦……”
城西姓吴的大人也不少,但是官居三品的只有一位,就是郭自达的岳父家,吏部侍郎吴大人。
郭自达暗自点头。问别人家的事情,也许他不清楚。但是问这一家的事情,他心里最清楚了。
“那个吴家……我认识,秦捕头想要问些什么?”
“你……认不认识吴家的那个儿子?”
秦采薇心里其实是想要问别的意思,但是当她把目光落到对方脸上,见到对方一本正经的样子,尤其是明亮直视的目光,她就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认识啊。”
郭自达点头。吴家的儿子,就不是吴大人的独子,也就是他的小舅子,吴淑婉的弟弟——吴恒毅。
“秦捕头,他……呃,他是犯了什么错吗?”
见女子不说话,只看着自己。
郭自达的心里也是一阵的敲锣打鼓,他不明白对方来询问这件事的原因。但是对于吴恒毅,他毕竟还算是有所了解的。
吴家毕竟是书香门第,吴恒毅虽然姿态放荡一些,但毕竟因为年轻气盛,留恋在青楼楚馆也是情有可原的。
“没有……”
秦采薇叹了口气,对于自己奇怪的想法感到有些可笑,只能是轻轻摇头。
但她旋即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们二人说的好像不是一个吴家,也不是一个人。她想要问的自然是吴家的吴畏,但是如果吴家的小公子已经死去多年,夏知蝉为什么会问出“他犯了什么错”这句话呢?
“夏知蝉,你说的是哪个吴家?”
“秦捕头想要问的是哪个吴家?”
二人一番对视,突然意识到他们好像是驴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半天于是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我是想问十几年前的吴将军家。”
“十几年前,吴将军……”
郭自达低声喃喃,他不过比夏知蝉大上一两岁而已,所以十几年前的他也只有不到十岁。
但是吴家当年的事情震惊朝野,所以在郭自达还是留下了一个很深的印记,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相当的记忆深刻。
“我想起来了,十几年前,确实有一位吴将军,可是他们家被人诬陷已经……”
郭自达没有说完便停下来,他不确定地看向女子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她要打听这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
这件事情虽然是有女干相作孽,但毕竟是皇帝陛下亲下的圣旨,所以也算是有关皇家的丑闻。这些年来京城里里外外很少有人提到这件事情,都怕触及到皇家最看重的脸面。
“就是他们家,你知道吴家的儿子吗?”
秦采薇重新打起精神,她目光直愣愣地落到对方脸上,想要从男子的脸上看出任何异样的破绽。
“他们家的儿子……我好像见过。”
郭自达说的是实话,他虽然没有从军,但是他的父亲是武将出身,跟同为武将出身的吴家自然是相交甚密,所以他在幼时曾经见过吴家这位公子,时间太过久远,二人认识时间又短,所以没有太多的印象。
“我记得他的名字好像是叫……无所畏惧,对,他叫吴畏!”
秦采薇凤眸里光芒一闪,她从对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破绽,也没有一丝异样,于是就把心头的疑惑打消了。
“只是我与他认识的时间不长……时间又太久了,我记不太清楚了。”
“哦……”
秦采薇只是随意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她甚至都没有继续坐下去的打算,在得到自己心里的答案之后,直接起身告辞。
“秦捕头,你这是?”
郭思达一脸的茫然,他到现在也不明白。秦采薇折腾这么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突然问起十几年前的事情,然后他刚刚说了两句又突然要走。
“我还有事,先走了……”
“看来我真的是胡思乱想……唉,算了。”
秦采薇直到走出官家驿站,在街道上走着,然后突然笑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她是在笑话自己之前脑海里冒出的堪称无稽之谈的想法。
“确实像爹说的,这不过是一件往事,过去了就算了……”
她正一边走着,一边心里安慰着自己,然后正准备把这件事情彻底抛之脑后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秦姑娘,请留步。”
声音望去发现在街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居然是秦采薇之前见过的那个算卦的瞎子。
他明明是看不见,却还是知道秦采薇此时从这里路过,或者说他等在这里很有可能就是在等女子路过。
“怎么是姑娘好像面带不悦呀,是有什么心事吗?”
瞎子虽然衣衫褴褛,而且不修边幅,可此时他面带微笑着看着女子,却让秦采薇心里居然生不出一丝讨厌的情绪。
也许是因为对方之前说准了自己的婚事,也让自己在这一番探查之后得到了很多跟过去有关的秘辛。她从内心深处愿意相信瞎子所说的话是真的。
“无事,之前您帮我算卦,说我有过婚事,您说中了。”
秦采薇摇了摇头,他从自己腰间的荷包里取出来一些散碎银子,轻轻放在瞎子面前的桌子上,心里暗自想道这就算是补偿上一次的卦金吧。
“姑娘不必如此,老瞎子虽然算了一辈子的卦,从来不贪图别人这点银子。”
奇怪,明明他是看不见的,他依旧能够明白秦采薇的一举一动,那轻轻摇着头,然后继续说道:
“但有这么一门好的婚事,姑娘为何不高兴呢?莫非是看不上吴家那位公子?”
“您说笑了,吴家那位公子已经死了十几年了……”
秦采薇认为,对方只能算出自己的姻缘却不了解吴家发生的事情,所以脸上有些落寞的说道。
“不不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位吴家的公子一定还活着,他不但活着,他还就在京城。哈哈哈,就在这里……”
瞎子连忙摇头,然后轻笑着对秦采薇说道,甚至还用手指头指了指脚下的地面。
“您是在说笑话吗?我查问过了,都不知道他的下落,都说他已经死了。”
秦采薇直接否定对方的话,但是她的心里又隐隐的有一丝期待和不安。
“若非都知道他死了,派人追杀他的左相又怎么肯罢休呢……”
既然能算准姻缘,那瞎子知道的事情,那就不只是单纯的姻缘,他也知道过去曾经发生的一切,发生在吴家身上的一切。
“那您说他在哪里?”
“姑娘不妨在这里等上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他马上就来……”
瞎子高深莫测的笑道。
“好吧。”
秦采薇抱着试试看的心思,就站在瞎子旁边,手里拿着刀,望着没有什么行人来往的街道。
此时虽然过了正午时分,可天气也算不得凉爽,女子的鬓角很快渗出几滴汗珠,她向来为了抓贼方便都是穿着紧身窄袖的衣物,所以不好散热。
“秦姑娘,你往那儿看,那马车里面坐着的……就是你要找的人。
瞎子忽然开口说道,并且伸手往左手边的方向一指。
那边的街口果然驶来了一辆马车,前前后后簇拥着七八个下人,秦采薇看着眼熟,好像是衙门里的马车。
“秦捕头,您这是……”
秦采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走过去拦住马车,然后不等一旁的小厮阻拦,直接掀开马车上的竹帘钻了进去。
然后就看到一脸尴尬的“郭自达”坐在里面。
夏知蝉挠了挠脸颊,他今天查完了城南凶杀的案子,本来想借机去看一眼郭子达的。马车都走到官家驿站的门口了,突然半路杀出来一个红衣女子。
“秦捕头,你这是要做什么?”
“郭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采薇很是诧异。她没想到马车里坐着的人居然是京城县令郭自达,这个人算是她上司的上司。
“这是我的马车,我为什么不该在这里?倒是秦捕头你突然拦住我的马车进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说吗……”
夏知蝉有些哭笑不得,这就好像有一个人冲进了你家,然后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一样,让人觉得从里到外都透着古怪。
“我……”
秦采薇倒也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对方相信自己刚才的举动,要是说她只是听从一个会算卦的瞎子所言,那郭自达会不会气地把她直接打出去。
“大人……您没事吧?”
书童站在马车一侧,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有些担心,但也只能贴着窗边悄悄地问道。
“呃……没事。”
夏知蝉回了一句安抚书童,然后他才把目光重新移回到赖在马车里面既不肯离开又不肯走的女子身上。
“你若无事,那便下去吧……毕竟你是女子,孤男寡女共坐一车,说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听。”
见对方不肯吐露实情,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离去,夏知蝉只好开口给了对方一个台阶,让女子可以离开马车。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赶人的意味,但实际上可以让对方有理由离开。
“呃……好吧。”
秦采薇最后还是诧异地看了一眼对方,虽然嘟囔几下好像还准备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身下车去了。
夏知蝉等到女子离开,他也掀开竹帘,然后看着外面一脸疑惑的众人朗声说道:
“刚才秦捕头是有要事回禀,所以才急匆匆的闯进来,现在无事了,走吧。”
他亲自露脸的原因,一是为了打消众人的疑虑,表示自己确实无事;二来是为秦采薇刚才冒失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理由。
“是。”
车夫重新催动马儿,马车又向京城驿站的方向走去。
而站在原地看着众人远去的秦采薇,虽然她的脸上表情并没有显露出什么,可在她心里却是疑惑重重,如遮天蔽日的乌云一样堆积起来。
直到看着马车走远,她才忽然想起来的急忙回过头去看,可是那个角落里本来端坐算卦的瞎子,连带桌椅板凳居然全部都消失了,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非大白天撞鬼了……”
秦采薇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她几番思考之后,还是朝着马车的方向追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想再去查个究竟。
瞎子之前说她有定亲的夫家,夫家姓吴,是说对了的;那这次瞎子说她要找的人就在马车上面,会不会又是对的呢?
有关郭自达的来历,她也听闻了一部分。郭家在京城也算是大户,他是名门之后,身份来历都是清清楚楚。这跟她要找的那个人完全是搭配不上的。
这是为什么?
既然心中疑惑不解,她就偏要去查个一清二楚,否则恐怕这几日连觉都睡不好了。
把车停在了驿站门前,还是跟上次一样的,让所有的下人们在门外等着,只有夏知蝉带着书童进去。
秦采薇走到门口,看着这种古怪的行为,心里面也是感到有些不对劲,看到一堆人都没有进去,她也不好直接闯进去。
刚才已经冒失过一次了,这次万万不能再冒失了。
幸好之前有一回夏知蝉带着她从院子后边翻了出去。所以她知道如何才能从外边翻进去,于是转了个弯,走到了那些下人们看不到的一个地方,直接翻墙进了梅园。
秦采薇落下的地方是梅园的后园,而一般情况下,夏知蝉和梁先行他们喜欢在前院呆着,后园里都是栽种着一排排的梅花树,可这个时节梅花根本不开放,所以显得有些枯败荒凉。
“夏灵官来了……”
“嗯,最近案子有些眉目了,八成背后有邪道之人作祟,我现在说给你听,你马上写张奏折……”
隔着屋子,秦采薇零零星星的听到一些话语,但是有的能够听清楚,有的模糊不清……这对话让她觉得奇怪,明明进门的应该是郭自达,但是为什么开头听见的第一句话是“夏灵官来了”,其中好像有什么猫腻。
“大人您怎么了?”
郭自达从屋子里面拿出来笔墨纸砚,他正挽起袖子,低头仔细的用茶水磨墨,却忽然发现夏知蝉表情一愣。
“没事。”
夏知蝉脸色古怪的看了一眼屋子,准确来说是看了一眼屋子后边的后院,秦采薇的到来,也许旁人感觉不到,但是他不可能感觉不到的。
“我先说给你听一遍,你在斟酌着写……”
他从少女失踪跟邪教有关的典籍开始说,其中特意提到了少男少女以及胎儿对邪道中人的特殊用法,可以用来祭炼丹药和法器。
最后就是通过审问城南那具死尸魂魄得到的线索。
“大人,恕我多句嘴。城南那起离奇的凶杀案,我让手下人查了许久,都查不到线索……您到底是怎么得到的线索?”
郭思达自然不会是怀疑夏知蝉,他只不过是想多积累一些破案的经验。
如果下次再遇到这些案子,他至少知道一个大致探查的方向,不会再像这次一样努力了许久也没有成效。
夏知蝉看了一眼虚心求教的郭自达,先是叹了口气,然后不紧不慢说道:
“我用招魂术将尸体的魂魄聚集,然后直接询问的死者。”
“这……”
郭自达磨墨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的脸色僵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对方所用的这种方法,他却是永远也无法使用的。
这要是以后遇见了杀人案,直接把死者的魂魄招上来,询问死者到底是被谁杀死的。
那天底下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了……
“大人确定要我这么写?这种离奇的内容恐怕都递不到刑部,就会被直接当成引火的废纸烧掉的……”
郭自达一脸苦涩,他也想照着夏知蝉的原话去写,可是这样离奇的内容实在是让他无法下笔。
这世道是有妖魔鬼怪横行的。
可是正因为如此,有好多不负责任的官员,借用妖魔作祟的由头危害百姓,甚至把一些复杂的命案直接推给妖怪作祟就草草了事。
所以刑部以及大理寺面对这些提及到妖邪作祟的案件,总是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进行审查。如果发现有错误或者遗漏,那么当职官员立刻降职一等。
“你不用担心。等内容写完以后,在你的县令印章之后,再加盖我的灵官金印。之后再递上刑部,只要见了灵官金印的,他们就一定会放行的。”
夏知蝉笑着说道。
灵官金印这个东西对他来说是真的好用,也许正是因为知道了灵官一脉降妖伏魔的宗旨,太祖皇帝才特许制造了这种只供他们使用的特殊印章。
“唉……好吧,就照大人说的做。”
郭自达无奈的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然后拿着毛笔在宣纸上笔走龙蛇的写了起来。
不多时,一篇辞藻华丽情真意切的奏折就写好了。
“请大人斧正。”
郭自达把奏折上的笔墨吹干,然后小心的递给了夏知蝉,其实他对自己的文采还是颇有自信的。
是因为与京城的那些文人混不到一起去,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将门出身的郭思达文采斐然。
这也是他的岳父吴大人能够看重他的地方之一。
“你的文章……”
夏知蝉扫了两眼,也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如果说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就是辞藻太过优美华丽了,显得有些华而不实。
他所认为的奏折,只要条理清楚明白即可,不必要去追求什么四六句,否则只会让人看的眼花缭乱。
“重新写一篇吧,你这个文章看的我头疼……”
“啊?”
郭自达虽然嘴上说斧正,实际上心里边还是有些小得意的,可这些得意都还没有流露出来,就被夏知蝉一盆冷水浇了下去。
“华而不实。所谓奏折,尤其是这种叙事的奏折,只要求条理清楚明白,能让上官在最短的时间理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即可……你写那么好看有什么用?”
“我……大人教训的是。”
郭自达本来想开口反驳,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对方说的确实是实话,于是只能有些委屈的应承下来。
“重新写吧。”
夏知蝉正在跟郭自达说话,突然看见一侧的房门打开,一脸憔悴的梁先行走了出来。
“见过夏灵官……”
自从驿站除妖之后,梁先行的气色有所好转,也能够下床走动了,只是他还是精神萎靡,食欲不振的样子。
“大人们,吃口西瓜解解暑吧。”
小五亲自去了驿站厨房端来了一盘冰镇过的西瓜,他自然是知道这几个人中谁的身份最高,于是直接把盘子送到了夏知蝉的面前。
“吃瓜吧……”
郭自达在忙着写奏折就没吃,梁先行食欲不振也不想吃。小五是个下人,不好伸手去拿。所以说到最后,也只有夏知蝉一个人在吃。
“唉——吃瓜吗?”
夏知蝉叹了口气,然后随口说道。
众人疑惑不解的时候,秦采薇从后院绕了过来,笑眯眯地走到他面前,拿起一块西瓜。
“瓜可以吃……我还有事情要问你。”
女子狭长的凤眸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她盯着对面的男子一字一句的说道。
夏知蝉把手里的西瓜啃干净,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
“吃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