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道本峰元一阁,道门诸多典籍都存放在这里。师父既然让你来这里,应该是想让你借鉴一些道门的运功法门来化解你体内的伤势。”
姜沁带着夏知蝉来到龙虎山上的道本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一座普通三层高的吊脚木楼,上面连一点雕花装饰都没有。
黑黢黢的屋顶瓦块,发黄的木制栏杆,偶尔还能看见屋檐下没有打扫干净的蜘蛛网。
哪里像是道门典藏的藏书阁。
幸好夏知蝉是在困龙山上长大的,即使是灵官一脉相传的三千典籍,也是像破烂货一样堆在后院里面,根本没有人在乎。
木楼的门口有一张竹质躺椅,上面躺着一个红色道袍的老者,他随手拿了一本线装书,盖在自己的脸上。
“呼——噜——呼——噜——”
老者打着呼噜,甚至还伴随着磨牙的声音。
顺着吊脚木楼的大门看进去,只能看到空荡荡的屋子,里面别说书籍典藏了,就连一张供人使用的桌椅板凳都是没有的。
但是忽然看见木楼的屋门一动,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身影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他是个国字脸的威猛大汉,即使穿着的是宽大的道袍,走起路来也是虎虎生风。
他大踏步走出屋子,但是在走过打着呼噜的红袍老者身边时,却刻意地放慢了脚步,甚至还有点小心翼翼的感觉。
等到他走出十几步后,又开始大踏步地走起来,两个像铃铛一样的大眼睛只是扫了一眼,就把目光落到姜沁身后的夏知蝉身上。
“你!是不是困龙山的夏知蝉?”
大汉瓮声瓮气的声音,他平时发出声音就像是别人大声吼叫一样,就好像是要打架的口气。但是如果熟识他的人就会知道,大汉说话一直都是这种语气。
“是。”
夏知蝉看着极其雄壮的大汉,对方穿着宽大的道袍都能撑出来如大理石般棱角分明的肌肉,说他能一拳打死一头牛都有人信。
“我叫赤龙,是赤梅的师兄!”
大汉一边说着,把他跟蒲扇一样的大手举起来,然后猛地冲着夏知蝉拍打过去。
啪——夏知蝉的肩头一抖,他虽然看似身形没动,但是实际上他的双脚已经向下凹陷,如果他现在抬起脚,就能发现地上出了两个清晰的深脚印。
“多谢你帮了我的师弟,可惜他已经失去肉身,被送回龙虎山后,已经被师父亲自超度入轮回了。”
大汉脸上没有半分怒气,而是怀着感激之情,如果不听他所说的话,只是从刚才的动作来看,还以为他是在挑衅想打架。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夏知蝉原本以为对方是来打架的,但是看到他脸上真诚到没有一丝装饰的情感,就知道对方其实没有恶意。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的恩情我赤龙记下了,如果有能够帮上忙的地方,你尽管说话。”
大汉咧着嘴,露出真诚的笑容,然后很是爽朗地又一连拍了好几下夏知蝉的肩头,然后朗声说道:
“贫道还有晚课,就先告辞了。”
咚咚咚咚,他说完便大踏步地快速离去,只给二人留下来一个雄壮威武是背影。
“他这是天生的龙筋虎骨,若是在江湖上,就是几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
夏知蝉感叹一句,还有些不自然地揉了揉肩头,他被赤龙道人拍了几下,拍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吱呀乱响。
姜沁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眼角微微带笑。
二人对视而笑,然后才继续向吊脚木楼的方向走去。他们在路过呼呼大睡的红袍老者时,也学着之前赤龙道人的模样,刻意放缓了脚步。
“你是谁?”
夏知蝉刚踏上木楼的台阶,忽然感到眼前红光一闪,原本还在他身后十步外睡觉的红袍老者就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在下五色灵官夏知蝉。”
“嗯?灵官……困龙山的人。你怎么跑到我道门的元一阁来了,你知不知道当初你们祖师燕赤侠从这里借走了多少本典籍,至今没还!”
老者一听到对方是灵官一脉的人,顿时就吹胡子瞪眼,目光不善的盯着一脸无辜的夏知蝉。
他甚至把手向前用力一指,逼着夏知蝉往后退一步。
“你不许进元一阁!”
“这位道长,我是奉命……”
“闭嘴!老子不管你是奉谁的命,不管是太虚师兄,还是掌教师兄,他们说的话都是放屁!”
老者把大手一挥,颇有气势的怒骂道:
“老子才是这元一阁的老大,只要是老子说不许,你就是把洪煌岚都叫来,老子还是这句话!有本事你就让你师父来,把老子一掌拍死……”
从老者的话语中推测,这位道长的身份应该就是张太虚道长嘴里的三师弟,张太空。
夏知蝉一摊手,他语气有些无奈的说道:
“太空道长,我真的是有原因才会来元一阁的。虽然我灵官一脉却是有些典籍是从道门借得,但那是我们祖师打了欠条的,时间到了肯定会换。”
“狗屁!当年你们祖师打了五百年的欠条,当初借走的那些书籍现在不知道还有多少留存于世,估计要是再过个一二百年,就剩不下几本了。”
夏知蝉有点挠头,他真的不想在这里跟张太空在这里纠缠,但既然对方无论如何都不让他进去,干脆就离开算了。
他刚萌生退意,就被一旁的姜沁拉住衣袖。
“太空道长,是我师父让他来这里查看典籍的。”
姜沁看了一眼不愿意纠缠的夏知蝉,知道他心里已经生出厌恶的感觉,不愿意在跟张太空继续废话。
但是元一阁里的典籍是关系到夏知蝉现在身体里的伤势修复的,这关系到他未来能否破镜到登堂,又能否继续修炼下去。
“你这个小丫头,你师父算……”
张太空下意识的骂过去,他不同于自己的两位师兄,很多时候都不问世事,我行我素。所以在龙虎山的诸多弟子的印象里面,他一直形象都不好。
但当他转过头去准备教训姜沁的时候,这才看见她身上的一袭白色道袍,于是嘴巴里说了一半的话立即哑火。
整座龙虎山上有关道袍颜色是没有分级的,可以说只要是一件道袍,什么颜色的都无所谓,只要你不担心师父骂你,穿一身黑色的道袍也无所谓。
但是唯独纯白的道袍,龙虎山上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是所有长辈都心照不宣的勒令弟子不许穿着。
所以整座山上只有姜沁和她的师父能穿一身白色道袍,那是身份的象征,
“你……你师父……”
张太空就是当着张太虚或者张太玄的面,也敢言语不敬的骂出口,他还没有怕过谁。但是唯独对山巅上的那道身形,心里是又尊敬又害怕。从他还小的时候,偷上山巅就见过那道身影,一直到现在他已经五十多岁的年纪,那道身影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枯坐着。
他结巴半天,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对了,太空道长,我记得之前太虚道长说他有事情要跟你商量,好像挺着急的。”
夏知蝉只能开口给老者解围,后者虽然还是满脸怒气的瞪了他一眼,但眼神已经开始变得柔和。
“既然大师兄有急事找我,那我就不得不去一趟……但是你还是不许进元一阁……”
张太空化作一道剑光,瞬间消失在二人面前。
夏知蝉松了口气,然后跟一旁的姜沁对视一眼,后者一挑眉毛,拿手指一戳他的胸口。
“你又说谎话……”
他一愣,旋即笑出了声。还伸出手把戳在自己胸口的手指握在掌心里面,让女子有些不高兴的把手指抽走。
“我只是为了替太空道长解围而已,你也不想给一个老人家难堪吧?”
姜沁没接话,她转身先行一步迈进吊脚木楼里面。就像是落入到湖面上的一滴雨水,虽然带起阵阵波纹,最终是消失不见。
夏知蝉则是看着女子消失的地方,目光只能看到屋子里面,看到空荡荡的房间,积满灰尘的地板,偶尔见一只蜘蛛在墙角结网。
他伸出一只手,在穿过屋门的时候感觉到了一阵异样的波动,这种感觉就很像是当初进入画中界的波动。
看来这道门后面,也是一个小世界。
夏知蝉还想多感受几下,借机来推测出这方小世界的构成。
当初的那个画中世界给他的感觉就很神奇,但是当玉石离开画中界后,整个运转画中界的法阵也就彻底停止。所以他当初没有时间来感受小世界的构成原理。
现在再一次有机会感受,所以他打算好好感受一番。
但是忽然感觉到自己伸进去的手腕上被一只小手握住,然后轻轻的用力把他往里面拉扯到。
那只小手,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曾经偷偷牵过,亲过,也抚摸过。
夏知蝉微微一笑,整个人一步迈进木楼的屋门,然后就在一阵波动下消失不见。
他只感觉到眼前刺眼的光芒一闪,周围就好像瞬间被水包裹,给人一种沉重的感觉。
还没有等到他适应那种感觉,就忽然又破水而出,周围的那种异样阻力瞬间消失。
抬眼望去,面前是一排排足有人高的木制书架。
书架上都是一本本线装书,纸张上都用特殊的法阵保护着,就是用水浸火烧刀砍斧剁也不能损坏分毫。所以即使这些典籍都有上百年的历史,却还如新书一般。
“这里是一楼,存放的都是道门一些浅显的典籍术法,提供给没有入门的普通修士查看。”
姜沁指了一下,夏知蝉顺着她纤细的手指望过去,看到有许多身穿道袍的修士手捧典籍,或是打坐冥想,或是站立默读。
她来过这里,但是却没有在一楼待过。
“二楼就是入门后的修炼法门,我曾经在那里待了七天……”
姜沁说着,带着夏知蝉往里面走去,周围的道士们有的视若无睹,有的却用愤愤的眼神盯着夏知蝉这个外来人。
有几个人打听到他是灵官之后,都露出十分厌恶的神色,还刻意的摆动手掌扇风,好像是因为夏知蝉的到来,让木楼里面的空气都变浊了。
当初刚下山的赤梅就对灵官一脉嗤之以鼻,而在龙虎山里,带有这种思想的人还不在少数,好像觉得自己是道门正统,而灵官一脉就是一些不成体统的野路子。
姜沁没有注意到别人的表情,她一向是如此,从来都不注意别人的目光。而夏知蝉虽然注意到了别人异样的目光,却也当是那些道士看见自己跟姜沁亲密后产生的嫉妒心而已。
二人穿过层层书架,来到书屋的尽头。
那是另一道门,被柔和的光芒所包裹,让人窥探不了门后的景色。
“这是第二层的大门,只有入门修为的人才能穿过这道屏障,里面就没有第一层的那么多典籍,但都是有关入门的修炼法门和特殊术法……”
姜沁走到门口,正准备进去,却发现原本待在她身后的夏知蝉居然停下来脚步,她不解的回头看过去:
“怎么了?”
“难得来一趟,我想全部都看看。”
夏知蝉走到一排书架前面,随手拿起来一本讲解天地本源的书籍,从第一页翻阅起来。
他不像是在看书,因为他翻书的速度太过快速。哗啦啦的翻书声音,在安静的书屋里面略显刺耳,周围有些道士走过,也是面露不悦,还指指点点的。
姜沁倒是有些好奇,她根本没有看过第一层里的典籍,因为里面的书籍内容虽然庞大,有实际用途的却没有多少。
她于是跟在夏知蝉的旁边,眼睁睁的看着他拿起一本书,用极快的速度翻过,然后又放回到木制书架上面,紧接着拿起另一本书,重复之前的操作。
一排书架上的书籍有接近一百本,夏知蝉居然只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已经阅读完毕。
他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才看到一旁瞪着眼睛注视了自己足足一个时辰的女子,有些诧异的问道:
“怎么了,难道我脸上有花吗?”
“你在干什么?”
姜沁不明白夏知蝉现在的举动是为了什么,她可不认为有人可以在这种速度下读书,迅速的翻书速度,别说看书了,恐怕连书页上的字迹都看不清楚。
“看书呀……”
夏知蝉走到新的一排书架前,刚准备拿起来一本书,但是他稍微一侧目,就看到姜沁疑惑的目光,然后就明白对方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于是他微微一笑,拿手一指旁边他刚刚看过的那一排书架,示意姜沁随意的从上面拿起来一本书。
“道乃天地本源……”
姜沁刚念出第一句话,就听见夏知蝉连眼睛都没眨的接过她口中的话头,继续说道:
“自混沌初分,清气上升以为天,浊气下降以为地,中则为灵气。灵气孕育万物而生。灵者,游动之物也……”
姜沁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面前的书本里的内容居然一字不差的从夏知蝉的嘴巴里面蹦出来。
“你看一遍就能完全记住?”
“差不多吧,想当初我被师父关在后院里面,天天面对已经看腻了的三千典籍……差点被逼疯。”
夏知蝉以前的记忆力就很好,入门之后不但灵魂修为增加,他的四肢和感官都有所增加,记忆力也相对的提高。
他拿起一本书,本来打算翻开,却忽然又停下来,对着一旁无所事事的姜沁说道:
“你不用一直陪着我的,你也看到了,第一层里面的典籍过万,就算是我用这种阅读速度,估计也要看上十天半个月的。”
姜沁用小手托着下巴,轻轻的摇了摇头。
“好吧……”
夏知蝉也没有坚持,他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手中的书本上面,然后又以惊人的速度翻阅起来。
他看完一排书架,就走到新的书架前面,姜沁也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旁。
他看书,她看他。
当然周围还有一大群看戏的,都是龙虎山上的三代弟子,有些刚刚入门,有些还没有摸到入门的边界。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夏知蝉以非人的速度翻着书,一开始还都是面露不屑,认为对方就是故意作怪来博人眼球。
很多人都站在不远处指指点点的,有些人还说着一些难听的话,如果不是姜沁一直跟在他的身边,那些心里不爽的三代弟子早就上来找茬了。
于是一天过去了……
原本站在远处看热闹的人少了大半,就算是有人路过,看向夏知蝉的眼神里面也少了些不屑,多了些敬重。
夏知蝉和姜沁,一个入门境界,一个登堂修为。到了他们这种层次,其实吃饭也不一定是必须的,体内的真气循环可以代替食物摄入的,所以只要他的精神能撑得住,就可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坚持下去。
一天,两天,三天……
围观的人原本已经减少许多,但是又突然聚集过来许多人,都是听说有个困龙山来的灵官,在元一阁的第一层里不眠不休的阅读书籍。
要知道元一阁只是第一层的典籍就超过一万本,即使是龙虎山上的一代弟子都没有人能够把所有的典籍看完过。
“臭小子……”
期间张太空来过一次,他看着极速翻书的夏知蝉,虽然是皱着眉头,一脸的不高兴,但是却也只是简单的骂了一句就离开了。
“大师兄,这个人是不是疯了,居然妄想能够看完元一阁的典籍。”
有个瘦小如竹竿的道士问道。
而站在他身边的就像比一头熊还要壮硕的赤龙道人,他原本紧绷着脸颊看向夏知蝉,在听到自己师弟的询问后,才一挑粗眉,沉声说道:
“元一阁一楼的典籍一共一万八千五百四十二本,咱们整个龙虎山上几乎没有人把所有的典籍看完过。”
“就是说嘛,能看完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干瘦的道士正笑着说道,忽然看见赤龙道人蒲扇般的大手就扇了过来,他吓得想要后撤,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就被一耳光掴倒在地上。
“大师兄……你打***嘛?”
“我刚才说几乎没有,不是真的没有人做到。远的不说,现在的龙虎山上就有一个人做到了。”
赤龙道人已经收手了,要不然自己的师弟就不是被掴倒,而是被掴飞出去了。以干瘦道士的身体来说,要是飞出去的话八成会散架的。
“谁呀?”
赤龙道人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他生来声如洪钟,周围的那些人还是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在他说龙虎山上有人做到过之后,周围有许多三代弟子都侧目过来,一脸好奇的眨巴眼睛。
赤龙道人把目光一扫,然后伸手把倒在地上的干瘦师弟拽起来,直接大踏步的往外面走去。
“大师兄,你还没说咱们龙虎山上是谁做到了?”
一个壮汉提着一个瘦猴子,那样的造型让人看了真的有种莫名的喜感,
等到赤龙道人提着自家师弟走下道本峰,他才把自己的师弟丢下来,后者直接屁股落地,哀嚎了几声。
“谁?他如今已经是龙虎山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也就是咱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道门掌教!”
赤龙虽然看上去五大三粗,可他是三代弟子里“赤”字辈的大师兄,可不是因为入门早,而是他的资质和聪慧。
所以很多事情,三代弟子里的道士都不知道,可他还是知道的。
地上坐着的那个瘦猴道士更是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大得好像能够塞进一个鸭蛋。
“阿嚏!是谁在背后说我呢……”
张太玄拿袖口擦了擦鼻子,非但没有擦干净,反而把袖口上的油渍抹到脸上来了。
他正坐在一处路边小摊,左手拿起新鲜出炉的芝麻烧饼,右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胡辣汤。
也不用筷子,也不用勺子。
就直接用嘴顺着碗边吸溜,还不时的咬上一口芝麻烧饼,周围的那些食客里面,就数他吃的最香。
可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张太玄的脸色一变,把手里的胡辣汤和芝麻烧饼放下,然后急急忙忙的从袖口里掏钱结账。
为什么这么着急?
因为从街口走过来一个布衣打扮的道姑。